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一〇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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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耽誤你不少的時間了……」大漢不好意思。 這雖然是常用的一句客套話,詹勇卻不能讓它輕易地滑過去。因為,此時此刻,它可能有多重含義。 「這不是耽誤。是非常寶貴的時光。」詹勇糾正。 大漢說:「我從來沒有這樣暢快過。我已經好了。我要走了。」 詹勇送他出門。 等到確信大漢已經走遠,柏萬福說:「對不起,詹心理師,我剛才幹了一件不好的事。」 詹勇大口喝著水,還沒從剛才的驚濤駭浪中徹底平復過來,不解地說:「你到底幹了什麼?」 柏萬福說:「我躲在單面鏡後面,觀看了全過程。」 詹勇說:「你想偷著學藝?」 柏萬福說:「一點沒有這個意思。以前沒有,看過之後更沒有了。」 詹勇說:「那你圖的是什麼?」 柏萬福說:「被嚇的!你想啊,一個彪形大漢,哭得地動山搖,我能不害怕嗎?街坊四鄰的,聽到一個男人的哭聲,可能以為是我發出的聲響,可能以為我媽暴亡了。我能不提心吊膽嗎?就為這個,我呆在鏡子後面,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風險需要我挺身而出。」 詹勇說:「謝謝你的好意。你看到風險了嗎?」 柏萬福說:「風險倒是沒看到,只是看了比不看還迷糊。」 詹勇說:「今天沒有新的安排,我就先走了。以後有時間了,我可以給你解釋解釋。」 柏萬福說:「也不用解釋。因為你根本就沒說多少話。那個大漢光哭了,冤不冤啊,自己掏錢自己哭,多虧本啊。還不如回到家裡,關上門堵上窗,捂上大被子,自己悶頭哭呢。既省錢又安全。」 詹勇笑著離開。 晚上兩人聊起這事,賀頓說:「老公,你以為哭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嗎?給你講一個故事。亞當和夏娃被上帝從伊甸園趕走的時候,帶走了兩樣禮物。這是兩樣什麼東西呢?考考你。你知道亞當夏娃和伊甸園吧?」 柏萬福說:「別看不起人,我可是常常聽廣播的。亞當是個男的,夏娃是用他的肋骨做的女人。伊甸園就是蘋果園。」 賀頓說:「伊甸園裡除了蘋果樹,還有別的……」 賀頓本想說還有別的樹,柏萬福打斷了她的話說:「我知道,還有蛇。」 看來基本情況是清楚的,賀頓就不在細節上糾纏了,繼續說下去:「你猜他們從伊甸園帶走的兩樣東西是什麼?」 柏萬福說:「這還不簡單,起碼有一樣樹葉吧?夏娃既然已經穿在身上了,當然要帶著走。我看過圖片。」 賀頓哭笑不得,說:「樹葉不算。」 柏萬福說:「那就是蛇了。」 賀頓怕蛇,嚇了一跳,說:「帶什麼不行,幹嗎非帶著蛇啊?」 柏萬福說:「這叫冤有頭,債有主。伊甸園那個地方估計是不能殺生的,索性把它帶出園子,找個地方報仇雪恨。然後還可以燒著吃,再講究點,煮個蛇羹什麼的,大補。」 賀頓聽得有趣,說:「不對。再想。」 柏萬福說:「那就一定是個蘋果核。夏娃既然吃了果子,覺得香甜可口,乾脆就把種子偷偷掖在了身上,到了凡間,種出了蘋果,一來是自己可以充饑解饞,二來還可以擺個小攤……」 賀頓笑得直不起腰,說:「後來的人都是亞當夏娃的後代,他們是一家子。就算果實累累,也只能是送給自己的後人吃,買賣是不可能的。」 看到賀頓很開心,柏萬福很高興,說:「那我就真猜不出來了。」 賀頓說:「我告訴你。上帝生氣之後,要把亞當和夏娃趕出伊甸園。亞當偷著看了一眼人間,風雨飄搖險象環生,覺得自己和夏娃這一去千難萬險,苦日子不定怎樣煎熬呢,就懇請上帝慈悲,送他們幾種消災免難的法寶。上帝想了一下,說,好吧,就送你們兩樣東西吧。一個是休息日,另一個是眼淚。」 柏萬福說:「原來你在這裡等著我呢。上帝實在是個小氣鬼。休息是自己的,眼淚也是自己的,還用得著他老人家饋贈嗎?完全可以自產自銷。累了,就躺倒休息,暫時死一回,天亮了又醒來……」 柏萬福說得興起,賀頓說:「打住打住,休息並不等於睡覺。」 柏萬福壞笑著說:「我知道。常說的睡覺就是指幹那事。那事還真不能算是休息,重體力勞動。民間說,人間三大累,麥收脫坯操……這算一宗。」 賀頓把一隻手指頭豎在唇邊,說:「噓……」 柏萬福不以為然,說:「反正就咱倆,又沒有外人。」 賀頓說:「就是咱倆,也不能胡說。這裡是工作的地方,說溜了嘴,以後會出婁子的。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不講了。」 柏萬福趕緊求饒,說:「好,以後我公私分開。休息不是睡覺,但睡覺一定是休息。這下對了吧?」 賀頓說:「也不一定。有的人躺在床上失眠,比上班還累。」 柏萬福說:「我不跟你抬杠了。反正我是會休息的一個人。不是我要休息,是社會非讓我休息。就算休息咱們達成共識,可眼淚這事,我又想不通了。」 賀頓說:「哪點不通?」 柏萬福說:「人生下來就會哭,你要是不會哭,接生婆把你兩腳倒提溜著,啪啪兩巴掌把你打傷心了,大哭起來,人們就都笑了。所以,哭是個本能,用不著勞煩上帝老人家眼巴巴地送了來。如果一定要算禮物,實在是太寒酸了。」 賀頓說:「人能流眼淚,是個創造。」 柏萬福說:「別把人吹得那麼邪乎,牛也能流眼淚,如果你要殺它的時候。我見過。」 賀頓說:「可你見過一頭牛為了另一頭牛流眼淚嗎?牛不能,但是人能。」 柏萬福說:「想讓一頭牛為了另外一頭牛流眼淚也不是什麼難事。我雖然沒見過,但是,我能做到。」 賀頓來了興趣,說:「你有什麼法子?」 柏萬福說:「我買上二斤洋蔥,細細地剁碎了,用一個塑料袋子裝了,一股腦地套在牛頭上,當然了,前提是牛必須拴緊了,保證我的絕對安全,要不你就有可能成了寡婦。過不了兩分鐘,就是牛魔王也得淚如傾盆。你信不信?」 賀頓說:「真虧你能想得出!我告訴你,有科學家研究了,用洋蔥熏出來的眼淚,和一個人傷心悲痛時流出的眼淚成分絕對有差異。」 柏萬福大驚說:「看起來透明帶鹹味的眼淚,品種還大不一樣?」 賀頓說:「我問你,眼淚是從哪裡流出來的?」 柏萬福說:「這個問題也太弱智了吧?從鼻子裡流出來的那叫鼻涕。眼淚當然是從眼睛裡流出來的。」 賀頓說:「你身體裡還能流出什麼東西?」 柏萬福說:「能流出尿。還能流出血。大便是拉出來的,算嗎?」 賀頓寬宏大量地說:「也算吧。」 柏萬福冥思苦想說:「如果哪兒發炎了,還能流出膿來。」 賀頓說:「你噁心不噁心啊,居然把流膿都算上了。」 柏萬福不服氣地說:「你問我流出什麼,我就使勁想,想到小時候鬧耳朵底子,順著耳垂流膿,這當然算是流出來的東西了。」 賀頓不得不屈服,說:「好好,算。你就不要具體形容了。身體裡流出來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是不是?當然,除了流膿。」 柏萬福說:「你這麼一說,想想也真是的。你要是不拉屎,就會憋死。你要是不撒尿,就會脹死。女人家要是不流血,就是幹血癆。流膿也是好東西,要是不讓膿流出來,窩在裡面禍害就大了。」 賀頓繼續循循善誘,反正也沒有來訪者和電話,樂得進行深入探討。賀頓盤算,如果把柏萬福培訓好了,對工作也是促進,便樂此不疲。賀頓說:「眼睛後面是什麼?」 柏萬福摸摸寸頭說:「是後腦勺。」 賀頓說:「後腦勺前面是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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