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九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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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萬福拍拍癟癟的胸膛說:「要是我媽說了,她就一定說話算話。不過,我還得親自檢查一番。」 賀頓說:「你剛把我暖和過來,自己就又要出去領受風寒。算了吧。聽就聽吧,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柏萬福說:「不行,我不放心,得親自去查看。」 柏萬福轉了一圈回來,賀頓已經睡著了。他有心要推醒自己的媳婦,又想媳婦實在是不容易,只好自己壓抑住衝動,睜著眼睛想事,俯身看賀頓熟睡,嗨嗨獨自樂。直到把賀頓騷擾醒,做成好事。 第十章 中國女人在充滿檀香味道的房間裡哭泣 中國女人在充滿檀香味道的房間裡哭泣 裝修開始。 人家都說不能找馬路裝修隊,賀頓卻不得不上這個賊船。 她先是去了正規的裝修公司。設計師蒼蠅見血似的撲了過來,先是不由分說在電腦上給你演示個三維動畫的樣板間,豪華得讓你恍惚真的成了中產階級。一聽賀頓說是要裝修個診所,當下個個傻了眼,囁嚅著說:「這您恐怕得讓衛生局出個圖紙。」 賀頓說:「是心理所。」 眾人散去,一位最勇敢的設計師挺身而出,說:「我一直對心理學感興趣,能親手裝出個診所,很有挑戰性。」說著拖來一把椅子,讓賀頓坐下細細地談構想,還給賀頓倒了一杯熱水。水很熱,紙杯太軟,被水一泡,頓時東倒西歪。設計師又套上一個紙杯,雙手端著捧給賀頓。賀頓受寵若驚,看出對方把自己當成了一條大魚,覺得受之有愧,趕緊撥亂反正:「小診所,只是一個舊的單元樓房改建。我把要求說一說,您簡單設計一下,東西都用最便宜的……」 設計師面露不悅之色,但還維持著基本的禮貌說:「那你打算用多少錢裝這個診所呢?」 賀頓說:「少花錢多辦事。」 設計師窮追不捨,說:「花錢再少也總得有個數吧。」 賀頓知道敷衍不過,只好透底:「一萬塊錢打住。」 此話一出,設計師圓臉變長臉,說:「這個數連個衛生間都裝不出來。」 賀頓頓時覺得自己像個騙子,只好訕訕起身。人家也不挽留,馬上迎向一對衣著考究的夫妻。賀頓扭頭走出幾步,覺得口渴,又回過身去,看到設計師剛才給自己倒的那杯水還在嫋嫋冒著熱氣,就假裝自言自語地說:「反正這杯水別人也不能喝了,留著也是浪費,我就喝了啊……」 別人也不搭理她,賀頓就自說自話地喝幹了雙層水杯裡的水,離開了正規裝修公司。 其實剛才說出的一萬元,都鼓足了勇氣。賀頓碰了釘子,轉而到馬路旁的小店尋求出路。賀頓出沒於各種下里巴人聚集的場所,算是把省錢的門道摸了個清。可真應了便宜沒好貨的老話,價錢低廉的就俗不可耐,稍微上點檔次的就貴得讓你咋舌。 「你說,咱們這個診所裝修成個什麼風格呢?」賀頓問柏萬福。說實話,柏萬福絕不是一個好參謀,但眼前沒有更好的夥伴,無奈中死馬當活馬醫。 「你就那麼點錢,湊合著好歹裝起來就是,哪配講風格!」柏萬福說。 「瞧你說的!正是因為錢少,才要好好計劃,要不然,原本就是雜七雜八拼湊而成,再沒個統一風格,真就成了烏合之眾。」賀頓爭辯。 柏萬福一看嬌妻生氣,趕緊說:「好好,風格這事就歸你了。大方向你把握著,瑣碎的小事就交我來幹。大主意拿不了,小地方我能出力。」 看來風格這種高端問題,請教柏萬福就是問道於盲。賀頓找沙茵,沙茵說:「我喜歡古典的中式的。」 「為啥?」賀頓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大不以為然。理由很簡單,中式裝修太靡費了。古典的窗櫺隔扇垂花門,哪一款不是錢堆起來的?還要配相應風格的家具,花費海了去。 沙茵不知道賀頓想的是什麼,一味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中國人都喜愛國粹,對東方的東西傳統的東西,骨子裡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我聽一位講課的女教授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是她本人的經歷,絕對可靠。女教授早年在國外求學的時候,心理上壓抑得實在受不了,就去看心理醫生。那些黃頭發藍眼睛的心理醫生嘰裡咕嚕地給她看了好多次,一點沒效果。當時那國家也沒有華裔的心理醫生,後來有一個日本裔的心理醫生說他可以治療。這個女教授就半信半疑地去了……你猜怎麼著?」 賀頓摸不著頭腦,說:「猜不出來,你就直說吧。」 沙茵說:「這個中國女人一去,就被日本心理醫生領到一個特殊的房間裡,呵,地上是一水的中式家具:條案、太師椅、八仙桌,牆上是全套的中式佈置:山水畫、風箏、大紅燈籠,連空氣裡都是檀香的味道……你猜後來怎麼樣了?」 賀頓說:「還是猜不出來。趕緊說吧。」 沙茵說:「後來那個日本裔的心理醫生什麼話也沒講,就留下一句話——你一個人呆在這裡,靜靜地,想一想……如果你想哭,這裡有杭州的絲手帕。說完,就走出去了。」 沙茵說到這裡不說了,賀頓急了,說:「後來怎樣?」 沙茵說:「沒後來了。」 賀頓說:「怎麼能沒有後來?這個中國女人總不能一直坐在那間中式屋子裡吧?」 沙茵說:「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還以為你不感興趣呢。我也沒興致說下去了。」 賀頓連連作揖說:「我的好姐姐,我剛才是被裝修的事急得亂了分寸,以為你說的是題外話,不料非常有用。」 沙茵這才興致勃勃地繼續說下去:「那個中國女人就在這間充滿了中國味道的房子裡靜靜地坐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剛開始是潤物細無聲的那種哭,後來就變成號啕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喉嚨都啞了。把她出國以來獨在異鄉為異客受的委屈,對家人的思念,對自己的憐惜都一股腦兒地發洩出來,只覺得把血裡的水都哭光了,口渴得不行,再哭就得脫水了,才停歇下來……」 「後來呢?」賀頓追問。她想像不出這驚天地泣鬼神的狂哭如何收場。 「後來日本後裔的心理醫生就走出來,說第一次治療就到此為止。然後就是交費。因為超時很多,那次這位中國女人付出了一大筆諮詢費。完了。」沙茵宣佈結束。 「療效如何?」這是賀頓最關心的。 「教授講這個故事時,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說療效好極了。教授後來還說,日本裔心理醫生要那麼多錢也事出有因。他有若干間按照不同國家和民族風俗佈置出來的診室,比如你是中東人,就有阿裡巴巴類的裝修,像波斯地毯阿拉丁神燈什麼的。如果你是北歐人,那個診室裡就有馴鹿的角和皮、木制的小馬還有海盜船模型什麼的……東西絕對都是真的,四處搜集來很是昂貴,日本醫生也煞費苦心。」沙茵說。 賀頓若有所思道:「這種治療方法自有道理,先在心理上創造出一個母體文化的氛圍,讓人浸染放鬆。要是有愛斯基摩人來做心理治療,日裔的心理師還得準備北極熊呢。」 沙茵說:「愛斯基摩人估計根本就用不著心理師,地老天荒心曠神怡,到處都是礦泉水。」 「再後來呢?」賀頓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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