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九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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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萬福說:「你端不端正不正地在牆上安一面奇怪鏡子,人家還以為是照妖鏡呢。」 賀頓說:「照妖鏡是安在門框上的,我這是臥在牆裡。」 柏萬福打了一個哈欠說:「你愛安在哪兒就安在哪兒吧,你是老闆,說了算。咱們早早睡吧。」 賀頓開始脫衣服。今天,是她成為柏萬福新娘的第一天,按說應該有點緊張或是羞澀。但是,非常令人遺憾,賀頓內心激蕩不出一點漣漪,沒有激動,甚至也沒有委屈。 賀頓麻利地把衣服脫淨了,半身像斬斷的凍帶魚一樣冷滑。她不能讓柏萬福幫她扒光,那樣就顯得自己像個受害者。她不是受害者,她是決策者,事態在她的掌握之中。 柏萬福很激動,摸著賀頓光滑的身體說:「你怎麼這麼涼呢?」 賀頓說:「女人是冷血動物。」 柏萬福說:「蛇才是冷血動物呢。你摸摸,我身上熱著呢……」說著,就把賀頓的雙手往自己下身拉去。賀頓猛地抽出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柏萬福不解,說:「你怎麼啦?」 賀頓說:「我怕自己叫出聲來。」 柏萬福的激情重新被點燃,說:「沒事,想叫就叫吧。」但他突然抬起身,嘟囔了一句:「我上個廁所。」就走出了門。 賀頓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做人家的媳婦,就得過這一關。況且,賀頓早就練出了魂飛天外的本事,身體麻木不仁,精神獨自翱翔,對即將到來的新婚之夜,也就安之若素。不料柏萬福回到床上,火氣喪失殆盡,哆哆嗦嗦地說:「這麼冷,咱們還是安生睡覺吧。」說著,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滾到一邊獨自睡去。 賀頓心中疑惑,抵不過睡意,也昏昏然。就在馬上入睡的一刹那,猛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她本不想追究了,但與生俱來的好奇心,讓她有所行動。她爬起身,披上衣服,躡手躡腳地推開了門。 走廊盡頭是廚房,廚房有一扇對外的窗戶。午夜時分,月光透過窗櫺,把塑料布一樣銀白的月光,灑到了過道的地面上。在水窪般清冷的地面上,站著一個佝僂著腰身的女人,她的頭髮披散著,眼白散發著苦杏仁一樣慘白的光斑。 如果不是有所預料,賀頓會嚇得真魂出竅。 「您這是幹什麼?」賀頓問。 「睡不著,起來遛遛彎兒。」婆婆不動聲色地回答。 「既然是遛彎,您就應該走動走動。我怎麼沒聽見一點聲響啊?」賀頓想起了著名的「俄狄浦斯情結」。是你大意了。你既然嫁給了一個寡母的獨生子,你就該想到這一切。 「怕擾了你們的清夢。」婆婆說。 「沒那麼嚴重。我們還沒睡呢,您不累嗎?」賀頓反唇相譏。她倒不是一定要和寡婆婆針鋒相對,只是在這寂靜的夜晚,想看看這個現實生活中的經典人物會如何應答。僵持下去有點難堪,但她不願就這樣打道回府。 「你們好好睡。我也回去睡了。」婆婆畢竟不是心理學家,被人發現偷聽兒子的房,不敢戀戰,拍馬要走。 「您什麼都還沒聽到,就這麼走了,不是太虧本了嗎?」賀頓說。 婆婆聽出話裡有話,索性把剛剛轉過去的身子又扭了回來,反擊道:「莫非我在自己家裡,還不能到處走動了?」 賀頓說:「走動當然可以,可我出來的時候,你是站在門背後一動不動。」 婆婆說:「這是我的家,願意站就站,願意走就走,誰也管不著。」 賀頓說:「您站在門背後,一定想聽到點什麼。」 婆婆以退為進:「你說我想聽到點什麼呢?」老太太心裡說,我看你一個小媳婦能不要臉到什麼程度! 賀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話挑明。要不然,以後保不准什麼時候半夜一出門,門背後站著一個凝神屏氣的老哨兵,白髮過肩目光如炬,著實嚇人。就說:「您是想聽我和你兒子睡覺的聲響吧?您寡居了這麼多年,想來這種聲音也陌生了吧?等了半天沒讓您老人家聽到,真對不起您啦!這是您兒子的不孝,我批評他。您別著急,我這就進去把他喊醒,我們把動靜鬧得大點,讓您聽清楚。要不讓您老這麼乾等著,也不知什麼時候好戲才能開演,把您給凍病了,我們也於心不忍啊!」 昏暗中,房東太太,賀頓的婆婆,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兒媳婦。其實,她老眼昏花的,根本看不清媳婦的眉眼。但兒媳婦的話,一字一頓聽得十分真切。她第一次發覺以往實在是小看了這個外地來的醜丫頭,綿裡藏針縝密得很,笨嘴拙舌的兒子哪裡是她的對手!不過,只有這樣的媳婦,才能生出和兒子不一樣的孫子,才能讓自家揚眉吐氣。想到這裡,她整整淩亂的衣衫,說:「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個分上,我也不害臊了,就跟你把話說明白。」 賀頓說:「咱們就這麼一直站在走廊裡說,還是到屋裡去說?」 婆婆說:「也沒有更多的話,就在這裡說吧。我兒子體格弱,你要悠著點勁。」 賀頓說:「我體格也不好,這個您放心。你心疼他,我還心疼自己呢。」 婆婆見賀頓接了話茬,就說:「也不能太愛惜自己的身子了。要不用力氣,那孫子從哪裡來呢?」 賀頓說:「媽,我正要跟您挑明,這要孩子的事,三年兩年間是不能考慮的。」 婆婆說:「早要孩子早得濟。」 賀頓說:「我要幹我的事業。現在生了孩子,就是一個小下崗工人,我要讓我的孩子出生在更好的環境裡。」 婆婆無話可說,甩下一句:「早生,是為了你們好。趁我的身子骨還硬朗,能替你們看看孩子。要是等我這副老骨頭零散了,你們就得請月嫂……現在的月嫂,比工程師都貴。」說著,一瘸一拐地回自己房間去了。涼地裡站的時間太長,腿腳都麻木了。 賀頓上完廁所回到被窩,看到柏萬福看著自己。 「她還在外頭?」柏萬福說。 「在。」賀頓回答。 「這可咋辦?」柏萬福抱著賀頓,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賀頓,愁眉不展。黑暗中,賀頓雖看不到柏萬福的表情,還是伸出手指,撫平著柏萬福的眉頭。 「以後這日子怎麼過呢?」賀頓的手指剛一離開,柏萬福的眉心又鎖住了。 「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賀頓大聲說。 「你小聲點。」柏萬福急著捂住賀頓的嘴。 賀頓依舊用同樣的大聲說:「我是你正兒八經的老婆,又不是街頭的雞,有什麼害怕的!」 柏萬福說:「咱們太高興了,就是對我媽的不孝。」 賀頓說:「你放心好了,我已經跟你媽都說通了,從此,她不會再來咱們門口偷聽了。」 柏萬福不信:「你還鬥得過她?」 賀頓說:「鬥不過。我只是跟她說了實話。」 柏萬福說:「那她說從此後就再不來了?」 賀頓說:「她是這麼說了,可誰知當不當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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