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八八 | |
|
|
「給人開方子抓藥?她能有那兩把刷子?」老娘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好像不是藥房裡的那種先生,是看心理的。」柏萬福小心翼翼地解釋。他也說不大清楚。 「心理是什麼東西?」老娘夾進嘴裡一根鹹菜絲,說這種寡淡的話,要加點味道。 「就是你心裡想的東西。」柏萬福自作主張地拆解。 「我心裡想的是什麼,她能知道?」老娘又夾了一大口鹹菜絲,因為吃得急,嗆得直咳嗽。 「那她不能知道。」柏萬福察覺到勢頭不祥,趕緊站穩立場。 「是嘍,要不然她還成了妖精。」老娘此刻心境複雜。兒子找不上媳婦著急,現在媳婦有了點眉目,可上來就要老娘挪窩,真不是個善茬子。老娘接著說:「兒啊,你可知道娘是老寒腿?」 柏萬福說:「知道。生我那年落下的毛病。」 老娘說:「你可知道娘上不了高樓?」 柏萬福說:「知道。」 老娘厲聲道:「都知道,你還和娘商量個什麼?」 柏萬福嚇得不敢吱聲,半天才說:「那我不娶媳婦了。我就和娘過一輩子了。」 老娘說:「好了,有你這一句話,娘也就舒心了。娘同意和你們換房,娘願意搬到樓上去住,娘就是爬樓爬斷了腿,只要你能娶上媳婦,娘也心甘情願。」 柏萬福說:「娘,我樂意天天背著您上下。」 老娘說:「等我真走不了道的時候,就得你背了。不過,也不必想得那麼窄。你先把媳婦娶回家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柏萬福說:「娘,您的意思是說以後還搬下來?那可使不得。她厲害著呢,您要是以為只要哄得她結了婚,您就想怎麼樣都行,她不會長久的。」 老娘歎了口氣說:「這還沒結婚,就欺負到我頭上了,以後還不定怎麼翻天呢!嗨……我是說,人不定怎麼個死法呢!也許一個跟頭栽在地上死了,也許吃一口苞米碴子噎死了……就不用麻煩你背上背下的了。」 柏萬福不忍老娘悽楚,咬了咬牙說:「娘,我不結婚就是了。」 娘說:「不結哪行?你可生下來就是個遺腹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你拉扯大了,到了能娶媳婦的年紀卻一直娶不上,現在好不容易有個願意嫁的了,娘別說是爬樓,就是下跪也不能讓這事黃了。兒子,去跟她說吧,娘這就搬上去,你們就搬下來。」 柏萬福說:「您是得搬上去,可我們不搬下來,和您一塊兒住。」 老娘說:「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柏萬福說:「樓下是留著開診所的。」 老娘說:「還開診所呢,我都快被你們氣得住了院。好吧,就這樣吧。誰讓咱們求著人家呢。」 第七章 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常愛登高望遠 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常愛登高望遠 錢開逸要接賀頓到家中議事,賀頓回絕了,問清了地址,自行準時到達。這是一個高檔小區,大門豪華氣派,身著整齊制服的門衛,在修剪如毯的綠地前踱步。賀頓充滿遺憾地看著這一切,覺得應該有失之交臂的心痛。可惜,不痛,只是麻木。走到樓下,她按響了錢開逸的門鈴,十九層一號。 「誰呀?」錢開逸的聲音還帶著剛打完哈欠的含混。 「賀頓。」賀頓說。賀頓本想說「我」,想到在一次談話節目中錢開逸批評過這種籠統的說法,說它是農耕社會的殘渣餘孽。村子裡的人不多,憑口音就能辨別出彼此,所以,一個「我」字足矣。現代社會大大拓展了人們的活動範圍,誰要是再用一個「我」字,除了證明他有一條來自鄉下的尾巴,剩下的就是愚昧了。 賀頓上了樓。電梯裡只有賀頓一人,四周是明晃晃的不銹鋼板,好像天然鏡子。當然有些變形,不過大體輪廓還相符合。鋼板上映出一個紅衣女子,馬尾巴盤成了一個髮髻。在賀頓的家鄉,出嫁的女子在婚禮當天,是要把頭髮盤起來的,從此告別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 賀頓看著距離自己咫尺之遙的紅衣女子,用手觸摸她的手。女子素手如冰,讓她不由自主地縮回來。那個女子的手也隨之離開了,從此天各一方。賀頓拼命轉著眼球,好讓淚水不至於流下來。她成功了,當她走進錢開逸公寓的時候,眼球已然乾燥得像一個沾滿塵土的乒乓球。 「來了,歡迎。好找嗎?」錢開逸高興地寒暄。 「按照你說的路線走,一點彎路都沒繞。」賀頓說。 「吃飯了嗎?」錢開逸問道。 「吃了。」賀頓回答。勇氣儲藏在食物之中。 錢開逸有點失望,說:「我準備咱倆一起動手豐衣足食呢。」 賀頓說:「我雖然吃了,依然可以為你做飯。」不是誇口,賀奶奶訓練了絳香一手好廚藝,只是後來顛沛流離無處施展。 錢開逸也不客氣,說:「那好啊,我就看看你的手藝。」 賀頓說:「手藝談不上,不過可以填飽肚子。先讓我看看你都備了些什麼料。」說完打開冰箱,一股酸腐黴味飄了出來。 賀頓說:「天啊,你這冰箱多久沒有擦洗過啊?」 錢開逸屈指一算說:「大約有五年了吧。我記得是那時候買的。」 賀頓說:「長了苔蘚了。」 錢開逸說:「假使長了苔蘚,也是優良品種。」 賀頓說:「何以見得?」 錢開逸說:「你想啊,能在這樣的低溫下生長的苔蘚,起碼也和北極南極的物種有一拼。」 賀頓說:「懶人。冰箱是要一個月一擦的。」 錢開逸一本正經道:「這個規定,我以前不知道。以後也不想知道。」 賀頓說:「沒想到你閉目塞聽諱疾忌醫。」 錢開逸說:「以前是真不知道,知道了也沒有時間完成。以後就有了你了,所以,我知道不知道,不重要。」 賀頓把頭扭向一邊:「你還是自己記住了好。」 錢開逸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陶醉在自我快樂中,說:「我已經餓了,你的早飯何時才能好?」 賀頓糾正道:「就是馬上出鍋,也只能算午飯了。」 錢開逸看看表,笑了。 賀頓清理冰箱,看到兩個表皮發綠的土豆,一個發了芽的紫皮洋蔥,還有幾個皺縮乾癟的胡蘿蔔,外帶皮上有了潰瘍的西紅柿。冷凍室裡,有幾隻雞腿倒是白嫩肥胖,裹著少許冰碴十分新鮮。 「雞蛋有嗎?」賀頓問。 「有有。還是無公害的綠色雞蛋。」 賀頓說:「根據你這裡所具有的資源,我們只能做一個簡單的咖喱雞飯。」 錢開逸不由得咂咂嘴巴說:「咖喱雞飯,令人神往。我還從來沒有在家裡吃過這種帶有南亞風味的飲食。只是,估計咱們是吃不成的。」 賀頓乜斜了眼睛說:「你不相信我的手藝?」 錢開逸連連擺手說:「我相信你的手藝,只是我這兒沒有咖喱。」 賀頓說:「清倉挖潛找一找啊。」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