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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錢開逸說:「那就是說,只要你自己同意了,你就能結婚了。」

  賀頓說:「理論上是這樣。」

  錢開逸說:「那好吧,我現在正式向你求婚。請你嫁給我。」

  賀頓詫異道:「錢老師,你沒喝醉吧?」

  錢開逸說:「叫我開逸。」

  賀頓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開逸,你是非常嚴肅地在談這個問題嗎?」

  錢開逸坐直了身子,神氣變得十分嚴肅,說:「賀頓,這是真的。你剛才看我好像玩世不恭的樣子,那是因為我害怕。現在,最關鍵的話已經講出來了。我也不害怕了,就等著聽你的回答了。」

  賀頓定定地看著錢開逸,半晌沒說話,身子漸漸地向後倒去,好像在躲避著一輛飛馳而來的豪華汽車。巨大的震驚像海嘯一樣將她擊暈。這是真的嗎?城市裡風流倜儻大好前程的男子,這個標準的帥哥白領,居然向自己——又瘦弱又醜陋的漂泊女子求婚啦!

  短暫的昏眩之後,她斷定這是一個惡劣的搞笑。她說:「錢開逸,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叫我開逸。」

  「錢老師開逸……」賀頓說。

  「給一生找到一個好伴侶,這就是我能得到的好處。」錢開逸一本正經。

  賀頓目不轉睛,看不出對方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賀頓說:「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人?」

  錢開逸說:「我知道。」

  賀頓說:「你不知道。」

  錢開逸說:「你不要小看我,我在這個崗位上,打交道的都是精英。不敢說練出來了火眼金睛,看人也是八九不離十。」

  賀頓道:「你太自以為是了。我遠比你想像的要複雜得多。」

  錢開逸說:「複雜我也不怕。我這個人就是喜歡複雜的事物,那多有意思啊。」

  賀頓說:「錢老師,你娶了我,是要後悔的。」

  錢開逸說:「我不會後悔。」

  賀頓說:「我長得不好看。」

  錢開逸說:「你知道我是幹廣播的,從來就是幕後工作者。對我來說,你有一條油光水滑的好嗓子,這就是天生麗質。」

  賀頓說:「我很窮,像崔健唱的歌—— 一無所有。」

  錢開逸說:「你沒錢,我有啊。雖然車子只是夏利,房子不算大,但總歸都全了。咱們不需要更多的東西了。」

  賀頓很感動「咱們」,但還是說:「你是不需要了,可我還需要。」

  錢開逸納悶,印象中的賀頓不是一個崇尚奢華的人,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簡樸的,如今怎麼搖身一變紙醉金迷起來?他說:「你還需要什麼?鑽石?豪華別墅?遊艇?環球遊?」

  賀頓說:「你真是高看我了。鑽石和玻璃沒什麼區別,遊艇我還暈船呢!」

  錢開逸說:「你不會是想著讓我升官發財吧?那可就真沒戲了,我不是那塊料。」

  賀頓說:「我指的是我的事業。」

  不說事業還好,說到事業,錢開逸目光炯炯,說:「對啊。你的事業就是我的事業,咱們倆的事業就是一個事業。從此後唇齒相依一榮皆榮一損俱損。」

  賀頓看著他,感動讓她不知說什麼好,乾脆就什麼也不說了,專心吃烤鴨。至於烤鴨什麼味道則完全嘗不出來。

  錢開逸也不再說話,困難的話他都已經說完了,還有最困難的一句話,他不知道說還是不說。和賀頓的狂吃正相反,錢開逸什麼也吃不下去。只是不停地喝著鴨架湯,濃濃的白色湯汁掛在嘴唇上,像一粒瓜子仁。

  「你以後願意生一個孩子嗎?」錢開逸躊躇再三還是把縈繞心懷的話說了出來。

  賀頓決定不再向深處探討,封住說:「錢老師,今天咱們就到此為止吧。」

  錢開逸說:「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以前交過一個女友,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了,她突然說不能生孩子。」

  賀頓說:「那也許是有病。每一個女子都不能確保自己婚後能不能生孩子。」

  錢開逸說:「要真是那樣,我也能原諒她。可是,她不是不能生,是打定了主意不給我生。」

  賀頓說:「那她願意給什麼樣的人生孩子呢?」

  錢開逸說:「她要是願意給什麼人生孩子,那還有救,我相信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耳鬢廝磨地,總能把她說動。要命的是她不肯給任何人生孩子,說是不能損毀了自己的魔鬼身材……」

  「後來呢?」雖然聽一個正向自己示愛的男子談論他以前的女友生子,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總比談判一樣的求婚,令人稍有放鬆。

  「後來,一票否決了。」錢開逸悻悻然。

  「你們家裡對傳宗接代這件事特別在乎嗎?」賀頓問。

  「不。恰恰相反,我父母十分開通,早就說了,生不生孩子,讓我自己決定。他們說如果自己太想孫子了,就去養一條狗。」

  「原來是你特別想要孩子。這在當今的年輕人裡,不多見。」賀頓說。

  錢開逸說:「你記得李白有這樣一句詩嗎?」

  賀頓有些緊張,當年在賀奶奶家的修煉,古文一關始終不扎實,那是慢功。她預留伏筆:「李白的詩多了去了,誰知你說的是哪一首呢?」

  「就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盡還複來。」賀頓順暢接住,又補上一句,「我覺得你已經是有用之材了,你說過自己找到了最適宜的行當。千金散盡?你難道還有重打鼓另開張的豪邁計劃?」

  錢開逸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呢?」

  賀頓誠懇地說:「我是真不明白,還望明示。」

  錢開逸循循誘導道:「你有一副好嗓子,我有一副好嗓子,這兩條好嗓子加在一起,意味著什麼呢?」

  賀頓表示明白了,說:「那就是兩副好嗓子。」

  錢開逸說:「你把上下文聯繫起來想一想。」

  賀頓說:「咱們要上一檔新的節目嗎?咱們國家對電臺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你不會是想自己單幹要招兵買馬吧?」

  錢開逸長歎一口氣說:「我一直以為你挺聰明的,今天看起來,你笨得還真不一般。」

  賀頓笑道:「你知道我笨就對了。我從小就最怕人家以為我聰明,聰明的孩子容易吃虧。」

  錢開逸說:「兩副好嗓子加在一起,就是三副好嗓子了。」

  賀頓說:「還有一副好嗓子是誰呢?」

  錢開逸說:「你說是誰呢?」

  賀頓恍然大悟,不再說話。

  吃罷晚飯,錢開逸開車送賀頓回家。雖說他們工作搭檔已久,但賀頓從來沒有坐過錢開逸的車。錢開逸說:「你住在哪裡?」

  賀頓報出租住地。

  「好地方。」錢開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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