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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您明白什麼了?」賀頓還不明白,虛心求教。

  「李四一直和我說她不後悔,其實這是假的。和我發生關係的時候,她是處女。她的修補,其實就是想讓時光倒流,她重返那時的單純和自由。無論她嘴上怎樣說,她的這個動作,讓我明白了她的真實期望。我已經知道該怎麼辦了。」形勢急轉而下,蘇三先生猶有神助,馬上就變得明晰而又有力量了。

  現在是賀頓有點追趕不上,她說:「你打算怎麼辦呢?」

  蘇三先生說:「我會買一打新內褲送給李四。」

  賀頓說:「這未免太戲劇性了。」

  蘇三先生說:「這只是一個小的道具。我會對她說,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結束了,只是,這不是修補,而是重新開始。從此,你去尋找你的幸福,我來繼續我的路程。我們曾經那麼美好地相處過,讓我們都保留著最美好的記憶吧。你說,這樣如何呢?」

  「你的問題,你當然最有發言權。現在,你自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要領,我很為你高興。」賀頓由衷地說。說實話,在半分鐘以前,她還充滿了走投無路之感,不知道蘇三先生在這兩個女人之間如何取捨。這樣快地就壁壘分明了,也是賀頓始料未及。

  「看來,我是一定要對不起一個人了。」蘇三先生說。

  「其實,也不一定是對不起。解決了眼前的困境,李四小姐也能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未必就是壞事。如果你這樣一直僵持著,就要對不起三個人,甚至更多的人。」賀頓說。

  蘇三先生若有所思,說:「你說的三個人,我能理解——我、王婆和李四。你說的更多的人,是加上了我的孩子。對嗎?」

  賀頓意味深長:「除了你的孩子之外,還有其他的人。」

  蘇三先生說:「誰?」

  賀頓說:「我知道你不是從廣東來的。我也知道你不是商人。你有一個工作的圈子,一個人改變了,對所有這個圈子的人,都是好事。」

  蘇三先生說:「好吧,我把這當做——祝福。現在,我覺得我可以走了,而且,將不再回來。臨走之前,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您是否可以答應?」

  賀頓說:「不必客氣。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您儘管說。」

  蘇三先生說:「我會和李四小姐把這一切都說明白。我不知道她會怎樣,但我想,她是一個通情達理有情有義的知識女性。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改變是一定會完成的。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她有非常劇烈的失落和不安,我是否可以介紹她來找您?」

  賀頓說:「謝謝你的信任。但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這種關係,由我來給她做心理幫助,顯然並不合適。我可以給她介紹一位新的心理師。」

  蘇三說:「好。」說完之後,他就走了,沒有回頭。賀頓多少還有些不踏實,坐在心理室的沙發上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天色黑透,並沒有再次響起門鈴,這才離開。

  柏萬福頻繁地按動著遙控器,搜索著節目。在晃過新聞的時候,賀頓突然看到了一個人在講臺上侃侃而談。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一個名稱在舌尖和牙縫中磨碎。柏萬福只聽到了含糊不清的咕嚕聲。

  「你在說什麼?」因為彼此關係極為冷淡,他們基本上是不說話的。柏萬福聽賀頓動靜怪異,怕她有什麼病痛發作,還是問了。

  「我什麼也沒說。」賀頓否認。

  「你發出了一個聲音。」柏萬福堅持。如果他不堅持的話,就證明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幻聽了。

  「哦,我突然看到了一個人,很像我小時候的鄰居。」賀頓遮掩。

  柏萬福回頭一看,電視機裡出現的是會議和群眾場面。這種時候,你常常會看到像自己熟識的人,還沒等仔細看清究竟是不是,畫面就晃過去了。

  賀頓沒有搭腔。柏萬福就把頻道轉到自己喜歡的卡通片頻道上去了。

  賀頓看到的不是群眾場面,是一位領導在主席臺上作指示,他就是蘇三先生。

  賀頓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如果她再次見到蘇三先生,也許會有以下的對話。

  「咱們討論的先是一個口才的問題,然後是一個情感的問題,你可發現它們的共同之處了嗎?」

  蘇三會說:「看不出來它們之間有何具體的聯繫。在我來講,它們是隨機的。」

  賀頓說:「不,不是隨機的。它們服從於你的理想。你的口才其實不錯,對於一個一般人來講,已經足夠了。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告訴我你想成為一個政治家。對於一個政治家來說,傑出的口才是飛翔的翅膀。出於這個理想,你尋求口吐蓮花的本領。我們沿著你的童年,進行了深入的探索,找到了一個源頭。清理之後,收到了效果。你完成了這個進步之後,感覺到了理想的逼近。這個時候,你發現自己有一個隱痛,這就是李四小姐的存在。對於一般人,這樣無欲無求的紅顏知己,已十分省心。您也曾是相當滿足的,這就是地下戀情連綿十四年不息的原因。如果沒有其他因素,很多人就這樣走過一輩子。但是,您不同。一個政治家,要有闊大的胸懷和正直的人品,才能光明磊落地為眾人辦事。你開始清理自己的歷史。你說你在情人和妻子之間不知道選擇哪一個,我相信這是真的。李四小姐是個妙人,你的結髮之妻也毫無過錯。如果婚變,大家就要問一個為什麼?如果你和李四小姐結為伉儷,人們就會恍然大悟發現你的隱私。對政治人物的聲譽來說,這是瑕疵。因此,你迅速地決定了放棄李四小姐,以保全自身。雖然這對李四小姐來說,未必不是好事。這其中最關鍵的因素,是你的抱負和理想。作為一個心理師,我不作價值評判和道德評判,況且我知道世無完人。蘇三先生,祝你實現自己的期盼,成為一個傑出的政治家,如果是那樣,眾人也會受益。」

  第三章 生命這條魚,只剩下魚鱗和黏液

  生命這條魚,只剩下魚鱗和黏液

  如同刹車失靈的汽車沖下盤山道,賀頓覺得自己不可遏止地向懸崖撲去。乞求姬銘驄的督導成為最後的稻草。稻草遲遲不拋過來,賀頓走向沉沒。

  崩潰的感覺是那樣清晰並迫在眉睫,錢開逸明白這一切,心急如焚。每次拐彎抹角托人去探問姬銘驄,答覆總是說知道了,會有安排的,少安毋躁,就是不回答具體從什麼時候開始督導賀頓。

  賀頓一天天苦挨,用最後的氣力堅持工作,心事不知向何人述說。以前有什麼還能和柏萬福嘮叨嘮叨,現在瀕臨分手,已無法溝通。錢開逸倒是一個好聽眾,但非常時期,不好多接觸。偶爾打個電話,能說的都說過了,再說也是飲鴆止渴。

  外人倒是看不出來多少,心理醫生做得久了,就成了城府很深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們自戕,別人一定會極端意外地說——毫無徵兆啊。

  這天,文果很急迫地說有一個來訪者,加塞進來,請賀頓一定接診。

  賀頓說:「既然是加塞,你就可以回絕。按順序,慢慢等。」

  文果說:「該說的我都說了,可他頑強極了,就是一定要你給他做心理治療,還要加急。」

  賀頓說:「你就答應了?」

  文果說:「我實在沒法子,告訴他如果加急,就要多收費。比如你去洗相片辦證件,想快就得多出錢。我以為能讓他知難而退,結果他連個磕巴都沒打就應承下來了。鬧得我沒法下臺,只好請您先做了他。我知道沒跟您打招呼,是我不對。我向您檢討,但您還是給我一個面子,今天把他做了吧。」

  賀頓苦笑:「你一口一個做了他,好像咱是黑社會。」

  文果說:「口不擇言,主要是急的,生怕您不答應。」

  賀頓說:「我看你平常接電話包括人家打上門來約談,都伶牙俐齒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也算身經百戰了,尋常人等並不能打動你為他們說話。這人怎這麼大能耐?」

  文果自己也正納悶,說:「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有一種魔力,繞來繞去的,我就被他說動了,就按照他設想的路數走了。真奇怪,仿佛中了蠱。」

  賀頓說:「這就是控制。」

  文果說:「不管怎麼說,您答應了給他做治療,對吧?」

  賀頓說:「小姑娘,你這是開始控制我啦。不過,一是你答應了人家,咱們不能言而無信。第二你收了雙倍的費用,也算創收了。我就答應做了他。不過,下不為例。」

  文果歡天喜地:「記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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