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三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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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是問題就是問題啦?我不服氣。我到你這裡來,不是為了生氣,是為了討個主意。你如果沒有主意就算了,犯不上故意找出個話題來說三道四。」喬玉華反駁。 老年人都是固執的。但心理師認准了的道理,會更固執。賀頓說:「一百零一個,這是個非常有意義的數字。在這後面,一定隱藏著什麼。」 「沒有。沒有隱藏。我就要死了,一個快死了的人,沒有任何隱藏。」 「您不要把話說得那麼絕。這樣,就封閉了一切可能性,我們就很難找到出口。想一想吧。我覺得一定有一扇門藏在一百零一這個數字後面,找到了它,我們就可能有了出路。」賀頓熱切地說。她對老年人,特別是瀕死的老年人,總是懷有深切的眷戀。 姨媽病了,托人帶信來,說臨死前想見媽媽一面。貧窮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會讓親情要麼變得很淡,要麼變得很濃。媽媽和姨媽家分屬不同種類。當絳香家非常貧困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姨媽在哪棵樹下乘涼,現在媽媽有了一個能充當長期飯票的男人,姨媽也就重新浮出水面。媽媽對這一切心知肚明,但同胞手足的呼喚總是令人難以抗拒,再加上病入膏肓。死亡有大於一切的魔法,可以化干戈為玉帛。媽媽以最大熱忱準備探親的用度,直到最後一刻才想到絳香怎麼辦。 「你到村頭的李婆婆家住幾天。」媽媽說。 「幾天呢?」絳香問。 「不知道。」媽媽說。 「姨媽會不讓你回來嗎?」絳香問。 「不會。」媽媽回答。 「那你怎麼不知道自己幾天才能回來呢?」絳香不解。 「因為不知道你姨媽的病是好是壞。」媽媽回答。 「好了會怎樣呢?」 「好了媽媽就很快回來了。」 「壞了會怎樣呢?」 「壞了媽媽也會很快回來。」 「幾時能好呢?」絳香問。 「不知道。」 「幾時會壞呢?」絳香再問。 「不知道。」媽媽再回答。 於是絳香不再問了。她很傷心,因為她知道媽媽此刻只想著姨媽。那個她從來也沒有見過的女人。絳香乖乖地到李婆婆家去住。在這個村子裡,只有李婆婆不嫌棄她們娘倆。 絳香在媽媽走的頭一天,到了李婆婆家。第二天早上,絳香在送媽媽的路上,說,我不到李婆婆家去了。媽媽大驚,說為什麼?絳香說,李婆婆的腿是爛的,骨頭碴子都變成黑的了。媽媽松了一口氣說,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腿爛了是老毛病,不傳染,你放心住好了。絳香還想說,你一走我就跑回家,可是她沒說。她是個乖巧的女孩,知道這樣說了,媽媽就會不放心。她沒有什麼送給媽媽的禮物,就送一個放心讓媽媽帶著上路吧。 媽媽走了,帶了鹵好的豬心豬肺豬腸子豬肚子,這都是媽媽這些天不讓絳香吃,攢下的。長途汽車等了很久才來,媽媽上車的時候,對絳香說,聽話……媽媽含糊其辭,沒有說清是聽她的話,還是聽李婆婆的話,還是聽「長期飯票」的話。總之,絳香決定誰的話也不聽,只聽自己的話。 放學之後,絳香到了李婆婆家,對半聾的老人說,我今天晚上不來了。李婆婆說,哦哦,你媽媽今天沒走成啊?絳香就學她的聲調,說哦哦。李婆婆就不再問了,專心敲打著她發黑的腿杆子。 蘇三先生戴著鴨舌帽和碩大的遮陽墨鏡來了。當時陰天。 寒暄之後,賀頓問道:「真的是血嗎?手心和額頭?」 蘇三說:「不是血。可是在我心裡,它和血是一樣的。甚至比血還可怕。」 賀頓說:「請繼續說下去。」 蘇三說:「和外國人的談判也就罷了,原則是事先制定好的,和談判人員的臨場發揮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可是,在日常的工作中,影響就太大了。我沒有辦法清楚地闡釋自己的觀點,以至於一些非常有價值的意見得不到支持,當然也就形不成決議,得不到實施,給工作造成了巨大損失。」 賀頓回應:「你很想改變這種狀態,很大的成分是為了工作著想?」 蘇三說:「基本如此。不過,我沒有你想像的那樣高尚。」 賀頓說:「蘇三先生還有什麼更隱秘的動機?」 蘇三說:「你不會笑我吧?」 賀頓說:「我哪裡會笑話您?對於說實話的人,我會敬佩。」 蘇三說:「好,那我就告訴你。我想當官。這種發言恐懼症,嚴重地影響了我的升遷。」 賀頓說:「你非常在意升遷這件事嗎?」 蘇三非常鄭重地說:「是的,非常在意。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來找心理醫生的原因。如果你對別人說自己很想當官,所有的人都會嘲笑你,如果你說自己想去偷東西,反倒沒有那麼多人驚訝。連我老婆都不理解我,她是做生意的,我們家有很多錢。她說我們早已超越了小康,到了大康特康的程度,我什麼都不幹,也可以過非常富足的生活。可是我不想這樣平庸地活著,我常常覺得自己是一個古代酋長的兒子,很想掌握更大的權力,在危機的時刻挺身而出,解救人民於水火之中。說得更大一點,為世界貢獻更多的力量,為更多的人謀福利。做一個政治家,這就是我的理想,你會笑話我嗎?」 「不不,我不會笑話你,相反的,我很佩服你這種勇氣和獻身精神。你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為了人生的目標和理想。」賀頓趕忙回應。這並不完全是一個技術性的策略,而是她的真實想法。在這間心理室裡,很多人談出他們的苦惱,謀求改變。像這樣為了眾人之事,思謀改變自己的畢竟是少數。 「謝謝你這樣理解我。」蘇三寬慰地舒展了一下眉頭,緊接著眉宇又絞在一起,說:「口才限制了我。在現代,一個政治家沒有好的口才,就像一個女子沒有好的身材要當模特一樣,這是萬萬不可能的。為了口才,我非常苦惱,這是一種智慧和才能上的殘疾。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助我?」蘇三求賢若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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