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三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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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說的話,一字一句印在我腦子裡。如果不是她們的議論,我還真忘了這個細節。我沒有要求烏海回家,我勸他住下,一定要小心。那麼,是出了什麼事令烏海一定要在暴風雨中匆匆上路呢?也許,是他父母那邊有急事? 正這樣想著,我聽到屋外烏海父母的聲音。 讓我們進去看看媳婦吧。不能已經沒了一個又再沒一個啊。老人家悽惶的聲音。 不行。她現在非常脆弱,怕受刺激。您老要是真心疼兒媳婦,就讓她多緩緩,醫生說沒有太大的危險,只是要避免一切激動,靜養恢復。兩個護士幾乎異口同聲地解釋。 我婆婆說,天災人禍啊。我們來看媳婦,也要問問她,下那麼大的雨,她為什麼一定要他往回趕呢?釀成這麼大的禍,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他們走了,我卻是從來沒有過的清醒。看來,也不是公公婆婆那邊出了什麼事。那麼,到底是什麼緣故讓烏海在黑漆漆的雨夜匆忙上路? 我不知道。 可是我必須知道。我躺在床上,把手機打開,看到最後一個來電時間停留在二十二點三十七分。如果按照當時搜尋殘骸的人們估算,烏海的車就是在這個時刻傾覆的。 這是誰?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電話號碼。 這部手機是我和烏海為家事聯繫的專用電話,他從未把號碼告訴過外人,這個來電者不是我們家族的人。我又查看了烏海的手機,這個號碼在二十二點差一分的時候,也給烏海來過電話。算起來,就是在烏海決定冒雨回城之前。也就是說,很可能就是烏海收到這個電話,才做出了回城的決定。 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電話。只是,這是誰呢? 我要搞清楚。在病房裡,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密看顧,或者說是照料,我不可能在這裡調查。我按響了床頭的呼叫燈。 護士欣喜地走進來,說,您終於醒了。 我虛弱地說,好多了。謝謝你們。 護士說,多少人為您擔心呢。 我說,我想自己到花園裡轉轉。 護士說,這我們可做不了主。 我說,你們請示一下醫生,就說我想到外面散散心。 護士一溜兒小跑叫來醫生,醫生做了一番檢查,說我的生命指征都還好,同意了我的請求。我一個人到了小花園,正是開晚飯的時間,花園裡很安靜。我撥響了那個號碼。 很久很久,都沒有人接,但電話是通暢的。在我的耐心幾乎用完的時候,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了過來:這才幾點啊,就打電話來,還要不要人活了? 我看看表,晚上六點。我說,你是誰呀? 對方伶牙俐齒地說,你給我打電話,你憑什麼問我是誰啊?我要問你是誰啊? 話說到這個分上,我基本上明白烏海是接到了一個打錯了的電話。我體乏手抖,不想和她囉嗦下去了,剛要掛斷電話,她好像突然睡醒了,說,哦,我知道你的是誰的電話了。他怎麼啦?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了?我那天晚上等了他一夜呢! 這番話,說得我一頭霧水。這是一個什麼女人,為什麼和烏海這樣熟絡?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想到這裡,我想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穩住這個女人。我對她說,我是烏副市長的好朋友,是他絕對信得過的人。受烏副市長之托,我有要事需儘快告訴你,請你約定一個時間地點見面。 我知道烏海之死的消息還沒有通報公眾,因為要排除有人暗害的可能性,公安部門還在調查中,一般人並不知實情。 那邊的女子很痛快地定了一個小時之後在茶樓見面。 我怎麼才能認出你來?我問。 他沒告訴你嗎?女子有些納悶地說。 我心如刀割,說,沒有告訴。你知道他很忙。 女子說,我穿一雙紅襪子。 我回到病房,對護士說,我要到街上去一下。 護士為難地說,這可不行。 我說,我一定要去。因為這事我父母還不知道,我要想想怎麼親口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是從別人嘴裡知道了這事,也許會出人命的。我的情況已經恢復了,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如果你們不讓我出去,我就再也不回到這裡來。而且,我還是會走。 兩個護士只好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小心,我一一答應下來。緊趕慢趕到了茶樓,我先定了一個靠窗的小茶室,狹小到只能坐下兩個人。然後到大門口去等。 一個穿紅襪子的女人。她到底是誰?她和烏海是什麼關係?好奇像一道金邊鑲在了悲痛的四周,讓悲痛更加醒目。 一個又一個的女人走了進來,她們穿著白襪子肉色襪子,還有穿黑襪子和沒穿襪子的,但是沒有一個女人穿紅襪子。我等得有些絕望,這不會是一個惡意的玩笑吧?憤怒地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 一個女人夾帶著悅耳的手機鈴聲走了進來,她的襪子上嵌著兩道紅邊。看到我,她走了過來,伸出手說:「讓你久等了。」 賀頓說:「今天就到這裡吧。在我們沒有討論完之前,請你不要採取任何不可挽回的措施。」 李芝明說:「什麼叫不可挽回?」 賀頓說:「就是你以後也許會後悔的舉措。想要破壞不必著急,破壞永遠來得及。」 喬玉華有點佝僂,病痛的折磨讓她不能挺直腰杆。領導的威嚴和行將就木人的智慧,奇妙地交織在一起,令人仰視。賀頓對自己說,不要退縮。如果你退縮了,你就幫不了她。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是一百零一個洋娃娃?而不是一百零二個或是九十九個?」頓問。 「這不是問題。洋娃娃是一個又一個買來的。買的時候很隨意,喜歡就買。買得多了,就數一數。數完了也記不住,有的時候多一個有的時候少一個。並不是特意湊的數。」喬玉華胸有成竹地回答。她稍稍拱起的背部,仿佛一隻棲息的蠍子,靜靜地舉著尾巴,微笑著蹲踞在路旁,等待著賀頓經過。 「這是一個問題。」賀頓寸步不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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