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六 | |
|
|
錢開逸說:「這是付給我的諮詢費嗎?我給你指點了迷津,勞有所得。在你們的行話裡,這好像叫督導。」 賀頓說:「這不是勞務費,是付給你的欠款本息。再有兩次,咱們就兩清了。」 錢開逸伸著懶腰說:「你們還有沒有二期工程了?或是續集?」 賀頓說:「什麼意思?」 錢開逸說:「我繼續投資啊。不然的話,我生怕你還完了貸款,就不理我了。」 賀頓說:「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願意聽你這樣說。」 賀頓力排眾議,約下了和老松再次訪談的時間。 老松和他的妻子有一點很相似,都非常守時。在規定的時間之前,出現在佛德門前。看看表,時間還早,就同一位白髮蒼蒼警惕地注視著街面手拿長把笤帚的老人搭訕起來。他微笑著問:「您住在這裡啊?」 老人說:「是啊。老街坊了。」 老松說:「曬太陽啊?」 老人說:「站崗呢。」 老松不禁好笑,這樣弱不禁風的老太太,給誰家站崗呢?如同風乾的黃色洋蔥,雖然形態還可疑地保持著圓狀,但皮膚菲薄細脆,一觸即破,紛披倒下。 老松打趣道:「防火防盜啊?」 老人說:「不是。防流氓。」 老松說:「你們這兒流氓多啊?」 老人說:「以前不多,最近聽說要來。」 「為什麼呀?」老松納悶,此處乏善可陳。 「都是我兒媳婦招來的。」老人直撇嘴。 老松心想別看樓房不起眼,還藏掖國色天香。對老太太說:「兒媳婦漂亮好啊,生個孫子也不難看。」 老太太說:「醜。還不肯生孫子。」 老松一看話不投機,趕緊轉移方向,說:「若是流氓來了,就您這個身子骨,也不是對手啊。」 老太太揮舞著笤帚說:「我不跟他動手,轟跑了就完。」 老松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就說:「您老保重,我走了。」 老人說:「去哪兒啊?」 老松說:「佛德。」 老人說:「我告訴你怎麼走,進門,往……」 老松說:「謝謝啦,我來過,認識。」 老人說:「你這個人好,知書達理,慢走啊。」然後依舊癡癡守衛。 頭髮因為高級摩絲的保養閃著鋼藍色光澤的老松進了心理室。賀頓已然端坐,說:「開始吧。」 老松說:「咱們從哪裡開始呢?」 賀頓說:「可以從任何話題開始。」 老松說:「別人是從白紙開始,我是從一張塗抹了五顏六色的廢紙上開始,也許,還是一張塗抹了污穢的大便紙。」 賀頓說:「不是廢紙,是一張已經掀過去的紙。如果硬說這張紙是不存在的,我想你也不信。我們依然從白紙開始。」 老松說:「不管白紙黑紙了,只要你認真聽我講故事就行。」 賀頓說:「好吧。就從你往水塘裡丟那些包著石頭的糖紙說起吧。」 老松愣怔了一下,說:「你知道這些?」 賀頓說:「是的,我知道。」 老松悲哀地長歎一聲說:「她怎麼可以這樣說?那是一些真的糖,甜滋滋香噴噴,絕不是包著糖紙的石頭。」 賀頓驚訝道:「真的是糖?」 老松非常肯定地說:「當然是糖,大白兔奶糖。後來,我還常常去喝那個池塘的水,心想溶解了這麼多奶糖的池水,應該也是香甜的吧?」老松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中有著真摯的回憶和眷戀。 賀頓糊塗了,說:「可是大芳說你承認過,那些都是假的,是你用糖紙包的石子。」 老松說:「可見我們面對的不是一張白紙。你說可以掀過去,其實是掀不過去的。」 賀頓說:「請原諒。但是,我希望把這件事情搞清楚。」 老松說:「我相信這是大芳對你親口說的,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會把自己的一些想像說得和真的一樣。她曾經多次要我承認那些糖是假的,否則就不依不饒。我說,是否我說了那些糖是假的,你就不會再這樣糾纏我?她說,是的。我只好按照她的意思說。」 賀頓墮入五里霧中。這是一件小事,在整個八卦陣中只是微不足道的細節。但它是一個令人十分不安的徵兆。像一塊基石,整個大廈建造其上。現在,卵石滑動。 賀頓迅速整理思緒,定能生慧。她不應把大芳所說的一切和老松一一核對,她要遵守職業道德。但她必須最大限度地迫近事實的真相,沒有真相,一切討論和當事人的改變都是沙上建塔。 儘管她不喜歡老松,儘管重聽故事是非常乏味和折磨人的過程,但是,她必須從這裡開始。 決心和方向一旦確定,賀頓反倒安靜了下來。她很誠懇地對老松說:「一切,按照你記憶中的真實描述吧。」 老松說:「謝謝!」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