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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這封信沒有地址,無法轉交。再說這很可能是一個小名,在農村找一個名叫妞妞的姑娘,是太容易也太不容易了。」參謀頓了一下,奇怪一號為什麼露出有些恍惚的神情,接著說道,「唯一的線索是,金喜蹦文化水平不高,寫不出這樣通順連貫還帶點兒『小資味』的信。現在,只要找到幫他代擬信稿的人,事情或許有點眉目。」)

  一號吃力地擺了擺手,截住了參謀的話。信中的大部分內容是他寫給妻子而被金喜蹦抄了去的。

  「軍區關於金喜蹦的處理意見已經轉回。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開除軍籍,押送回鄉。他的信就不必轉了。」一號用極快的速度說這幾句話的同時心想:金喜蹦幸而死了,不然,這條意見也會置他於死地的。

  「鄭偉良有什麼遺言?」他忽然記起這個很重要的問題。

  「沒有。他的信封內是一張白紙,一個字都沒寫。據周圍同志講,他曾說過,他母親心重,當年他父親犧牲後曾對著遺物晝夜啼哭,因此,他不願留下片言隻字再惹母親傷心。如果可能,請組織上將他的遺物全部燒毀。」

  「晤。那麼,他的遺物內有什麼特殊物品?」一號盯住參謀問。

  「有。」參謀一驚,「正要向您彙報。」他趕緊遞過一個小包,「這是從鄭偉良前胸貼身處找到的。」

  一號拿起上面的紙卷。「敬愛的軍區黨委……」果然不出所料,還是那些觀點,不過更系統一些。字跡相當潦草。

  「這個……是否也同其它遺物一併燒掉?」參謀試探地問。

  「這不是遺物。」一號冷淡地掃了參謀一眼。小夥子,你不如鄭偉良!他接著口授道:「找人謄清後,發往軍區。」一號絲毫不懷疑自己的正確,沒有必要銷毀反面意見。

  他又揭開布包下層。一束銀白色的絲露了出來,根根堅硬似鐵,因為在指掌間摩擦生電,猛然問直立起來。

  白犛牛尾巴!他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烈士的兒子!

  一號險些站立不住。吃驚、悔恨、夾雜著憤怒。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卻讓我苦苦尋找。他什麼都知道,而自己卻被蒙在鼓裡!然而這一切都流逝過去了。他無法想像一個年老的母親如何第二次接過父子兩代人的遺物,他顫抖著手,上下摸索著。身旁的參謀立刻遞上打火機。

  火苗燎起來,伴著一股刺鼻的焦煙。一號突然又用手指去掐滅它,仿佛全然不覺得燙。」

  參謀不知所措地站著,「還有……」他察看著一號的臉色。一號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還有號長李鐵的遺言中說有一張像片保存在鄭偉良處,要求給他家寄去。查遍了鄭的遺物,也沒找到這張像片。只是在鄭偉良帶回的膠捲中,有一張是李鐵的。鄭偉良把膠捲放在胸前,保存完好,像片已經洗出。只是……」參謀遲疑著。

  「只是什麼?」

  「只是那是一張遺像。」

  「廢話!這個也要來問我!要你們這些人有什麼用?!給一個戰士的親人寄去一張遺像,虧你們想得出!」一號暴怒起來。

  不知何時,參謀退了出去。一號呆坐著,感覺非常疲勞。

  「一號,有人要見您。」高大的警衛員無聲地走了進來,用蚊子樣的小聲說,「是……」

  「不管是誰,不見!一號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

  「是。」

  一會兒,門又開了。

  一號並不回頭,靜等著警衛員再次開口時,將他痛駡一頓。

  「您就要離開這裡了。為什麼不肯見見你的士兵?」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誰說我要離開這裡?」一號已接到升任軍區要職的命令,但他一直扣著未作傳達,昆侖部隊內無人知曉。這小姑娘手眼通天。他判斷出她就是甘蜜蜜。

  「我媽媽呀!甘蜜蜜並不回避。她自幼在軍營長大,比一號更大的首長也不知見過多少,她毫不打怵地說,「昆侖部隊拉練傷亡不少,我媽生怕我也死了,趕緊給我打了個電話,順便告知我這個軍事秘密。」

  一號不由得笑了。他突然渴望和她談點什麼。他太寂寞了。在昆侖防區,他永遠只扮演一種角色,發號施令;他只有一個很小的談話圈子,這個圈子裡還都是他的下級。此刻,犧牲將士的亡靈糾纏著他,使他心神不寧。他很想談點輕鬆的事情。

  「你媽媽和你說了些什麼,能不能告訴我呀?」他慈祥地問道。

  「哎,這正是我今天要找你談的三件事中的第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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