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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一號又用一根粗壯的繩子繞在馬頸上,把兩頭遞給幾個高大的戰士,交代道:「如果它不動,就不要……勒。」最後一個字說得十分困難。

  一號伸出手,象往日讚賞白馬時一樣,拍拍它那有著一塊菱形黑色圖案的腦門,然後,用手指輕輕合上白馬美麗的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

  白馬無聲地躺在那裡。除了它的腹部象風箱似地緊張起伏外,安靜得象失去了知覺。

  鄭偉良拿起匕首要上,一號攔住了他。自己用手觸摸到動脈搏動最明顯的地方,猛地將匕首刺了進去。白馬劇烈地痙攣了一下,痛苦地抽搐著,但它硬是沒有動。大家都看呆了。

  醬色的粘稠得象膏脂一樣的馬血噴湧出來,順著污穢的皮毛流進早已準備好的桶內。

  「快!趁血還沒凝,趕快分給最困難的戰士。」一號眼望別處,下著命令。

  警衛員遞過一罐頭盒滾燙的馬血。「拿開!快給我拿開!」一號幾乎咆哮起來。

  馬血已經放不出來了。白馬的軀體還在不規則地抖動著,必須趁熱將血淋淋的馬肉分下去,其中殘存的濕氣也可以救命。一號拔出手槍,對準白馬額心,扣響了扳機。

  白牡馬不動了。一號走過去,輕輕撫摸著它那柔軟的逐漸涼下去的耳朵。自馬突然睜開眼睛,澄清的眼珠善良地毫無幽怨地望著他,但不久便渙散下去,暗淡下去,最後終於象兩個瓷球似地固定住了。

  一顆巨大的混濁的淚,從一號土黃蒼灰的頰上滾落下來……

  「傳達下去,凡是殺馬,都要用這種殺法,才能放出更多的血。不到萬不得已,不許用槍。」話剛說完,一號猛然一暈,險些栽在地上。

  警衛員忙扶住他,趕快遞過一塊馬肉。一號用力推開了:「去!去接一碗別的馬血來。」

  他得活下去,活著走出無人區。

  他不畏懼死,但他不能死,生命不屬￿他自己,他必須走在隊伍的最前列,帶領部隊走出無人區。

  時至今日,一切爭論都沒有意義了。向前,唯有向前,才是生路。

  傍晚到了。這是原定走出無人區的時間,雪山仍象最初看到時那樣遙遠。幸好風停了。湛藍的天,蒼黃的地,象兩頁色彩瑰麗的貝殼;而嵌著的夕陽如同一顆血球般的珍珠。

  肖玉蓮象片枯葉,突然撲倒在地,就再也爬不起來了。事情似乎發生的毫無徵兆,在這之前,她一直緊跟隊伍,寸步不落。

  「我就要堅持下來了!」她欣喜地自語著。當她分辨出自己是躺在甘蜜蜜懷裡時,反倒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走啊!這是幹什麼?」她不解地問。甘蜜蜜試探著松了手,她立刻傾在地上,又昏厥了過去。

  再次醒來後,肖玉蓮變得寧靜了。

  「幫我擦擦臉吧。」她輕聲請求。

  甘蜜蜜用衣袖將她臉上的浮塵拭去。

  「你……」她露出乞求的神色。

  甘蜜蜜急忙俯下身。肖玉蓮艱難地說道:「你告訴他,別生我的氣……」甘蜜蜜使勁點著頭,表示自己知道這個「他」是誰,「還有……幫我把抽屜裡的信……燒了……別看……他們也不是惡意……」她努力想做出一個笑容,已經來不及了。

  「把我留在這裡吧……」最後幾個字她越說越低,甘蜜蜜也不知自己是否聽清了,「早知道……這樣……我……」

  什麼都沒有意義了。肖玉蓮死了。

  甘蜜蜜站起身,乾澀的眼睛向四處看了看。她對女友的死沒有做出更多的表示。

  即使肖玉蓮不留下遺言,她的屍體也無法運走,這裡雖已臨近無人區邊緣,但每個活著的人也都臨近了死亡的邊緣。甘蜜蜜只是從身旁醫生手裡接過行軍鍬,立在肖玉蓮頭前,留下一個標誌。

  從此,這裡不能再稱作無人區了。一個美麗絕倫的女兵長眠在這裡。

  十五

  當人們再次看到公路時,整個隊伍爆發出一種非人的呼嘯。拉走了傷員,補充了給養,部隊似乎又恢復了生機。一號決定率領部下按原計劃攀越雪山,然後班師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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