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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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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晚癡癡呆呆地瞪著萬良背後,萬良也回過頭去。那是工廠的佈告欄,一張明黃色的告示貼在那裡。斜行的雨水曾將它澆濕,明黃非但不顯萎糜,竟越發鮮豔得觸目驚心。其上以很規整的隸書寫著:xxx於x年X月X日盜竊銅料Xx公斤,受到開除廠籍的處理。 佈告寫得詳盡周全,姓名年齡時間地點均有,象一張話劇節目單。 萬良其實不用看,那是他們的業績,他們的光榮。 艾晚的整個身軀,象初秋墜落的第一片黃葉,抖個不停。 萬良於是看到佈告上的姓名寫成:艾晚……偷盜…… 「真的……是交學費麼……」萬良的手臂酸了,他舔舔乾燥的嘴唇,困難地問。 艾晚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沒有力量把自己的話再重複一遍。 飯盒亮晶晶,映出萬良古銅色的臉龐,於是那飯盒便像是銅鑄的。飯盒裡鎖著一個魔鬼,一旦放出來,它將把美麗的姑娘,永遠地釘在黃色的告示上。黃紙會漚成紙漿,被新的黃紙所覆蓋,恥辱卻永遠新鮮地印在她的身上。沒有人會給她發畢業證了,誰會雇用一位會偷竊的公關小姐呢?一瞬時,萬良很恨那個同艾晚一道鑽過磚堆的男人。你怎麼就不幫她想想別的辦法,偏讓她去走這條傻路! 在萬良起伏的心潮之下,還有一塊陰冷的礁石。如果抓獲了艾晚,那將是他極難得的一次機會。 老兵就要走到跟前了。 「讓我回家吧。我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艾晚最後一次哀求他。 萬良直視著艾晚的眼睛:「你再也不會做了?」 「再也不會做。」艾晚聲音很小,卻很清晰。 「那——你走吧!」萬良果決地揮揮左手,他知道難得再有這樣的好機會賜給自己,可他不能為了自己,就毀了這姑娘的一生。於是這一揮手。便有了悲壯的意味。 艾晚走了,好輕盈。她甚至沒有回頭再看萬良一眼。也許是害怕萬良再把她揪回來。 「怎麼了?」老兵問。 「沒怎麼。」萬良回答。 「這是什麼?」老兵的目光直指不銹鋼飯盒,仿佛想透視出其中的內容。 萬良從沒在老兵面前撒過謊,他想自己的臉一定很紅。可他還是毫不口軟地說:「是紅燒肉。」 「紅燒肉?」老兵乜斜著眼:「只怕會把牙齒硼下來的紅燒肉。」說著,就要動手去打開盒蓋。 「別……別動。打開了,就蓋不上了。」萬良攔阻。私自把艾晚放出廠,若有什麼責任,他一人承擔,千萬不能再連累了老兵。 老兵的手象遭了蛇咬一般,縮了回去。他眯了咪眼,便全都明白了。 「你小子是個傻蛋。」老兵說。 「是傻蛋。」萬良贊同。 「她跟別人鑽過磚堆。」老兵又說。 「我知道。」萬良挺平靜。 「嗨——」老兵重重歎了一口氣。新兵蛋子,真不可救藥。 「根本沒那個可能。」老兵苦口婆心。 「什麼可能?」萬良丈二和尚不摸頭腦。 「你以為她會跟你下鄉種蘑菇或是把你也弄到外國人開的飯館裡?」 「我做夢都沒想過那事。」萬良覺得老兵也挺幼稚的。 「這玩藝你打算咋辦?」老兵努嘴指飯盒。 是啊!飯盒怎麼處理?大門口人來人往,門崗手裡端著個亮晶晶的東西,著實引人注目。 「我把它丟這樹坑裡,再埋些土。明早一栽樹,不顯山不顯水,誰也發現不了。」萬良覺得手裡的飯盒是個禍害,想趕緊處理掉。 「不好。明天栽樹的如果嫌坑小,再往大裡挖,鐺啷一聲,豈不就露餡了。」老兵到底老練,思謀得全面。 那怎麼辦? 「給我吧。」老兵感動的伸出手。 萬良趕緊交給他,心裡好像有了依靠。 老兵把飯盒塞進衣襟,夾在胳肢窩下。衣服肥大,老兵瘦削,看不出絲毫破綻。 「看不出來吧?」老兵多少有點不放心。 「看不出來。」萬良頭搖個不停。 「我說那幫偷銅的也傻,用這個辦法夾帶,且比拎在手裡保險多了。」老兵設身處地為盜賊們著想。 「我到那邊銅料堆轉轉,抽冷子把飯盒裡的玩藝倒回去。連長若來查哨,你就說我拉稀跑肚去了。記住,咱們別說兩岔了。」老兵輕聲叮囑萬良。 老兵走出幾步,又甩著胳膊回來:「飯盒我可扣下。不然你小子哪天一粘乎,又把飯盒給還回去,這事非漏底不可。」 老兵步履稍顯蹣跚地走遠了。萬良英姿颯爽地站在哨位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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