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看家護院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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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啥叫公共關係嗎?」萬良胡思亂想,見老兵也沒睡著,正好把心中的疑團端出。 「根本沒這麼個詞。只有男女關係這一說。」老兵不假思索地回答。 「有。」萬良更斬釘截鐵。艾晚的證上寫得是公共關係,他絕不會看錯。那一瞬的記憶象一張彩照,隨時可以拿出來核對。 老兵不知其中原委,不敢斷然肯定和否定,也許,他真的在哪看到過這個詞。進城以後的新鮮事太多。老兵思忖著說:「對了。想起來了。公共關係就是公共汽車的司機售票員怎麼同坐車的搞好關係。對!就是這麼回事!」老兵一拍汗漬漬的大腿,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叫好。 萬良第一次大膽地懷疑老兵的權威「不對吧?」 「那你說是什麼?自己不懂,問了別人又不相信。睡覺睡覺。」老兵惱羞成奴。 半夜裡從被窩裡爬出,真不是個滋味,頭重腳輕像是暈車。出門冷風一激,又清醒得如雨後的藍天,只怕兩小時巡更回來又睡不著了。 萬良和老兵都穿著軍裝。進廠以後,每人發了一套同工人一樣的工作服,可以換著穿。但半夜執勤他們都愛穿軍裝。綠顏色看起來象黑的,便於隱藏。還有一層誰都不說的理由:軍裝畢竟有威懾力,小偷小摸們,一看是正規軍,嚇跑了最好。其實他們也沒武器,只提著中學生上軍體課用的木槍。連長私下暗示過:小偷小摸犯不上死罪,主要以嚇為主,跑了就算了。真打的見了紅傷,也不好交待。 老兵在前,萬良在後,沿著廠區的犄角旮旯搜尋而過。夜不算黑,城裡的夜不算夜。無數燈火映到半空,又被稠密的雲彩反射回來,四周就朦朦朧朧渲染出來湯樣稀薄的亮光。 城牆一般篤實的圍牆,頂端斜插著尖銳的玻璃碴,散發著獰厲的寒色。萬良想:這得用多少玻璃?不知是把好玻璃砸碎了鑲上去還是專門買的碎碴? 老兵說:「我不走了。就貓這兒,也叫潛伏。興許能蹲上一兩個偷銅的呢!」 平時都是兩人一組,彼此有個照應。今天老兵沒說讓萬良留下,也沒說讓萬良走。萬良想老兵八成是困了,想一個人眯會兒,就說:「那我自個到前頭看看去。」 前面是一叢灌木,發出悉悉索索聲。萬良用木槍橫掃了幾下子,聲音大起來,反倒不令人害怕了。 繞過灌木,是一片開闊的貨場,堆積著麥秸垛般的銅板,炮彈般的銅錠,金箍棒般的銅棍,細如發縷的銅絲。這裡是銅的世界,也可以說遍地是錢。 高大的龍門吊俯視著料場。白天,這裡極繁忙,無數噸銅材裝卸騰挪。入夜,死一般寂靜。粗重的吊梁象魁悟的大門,小小的操作室罐籠一般依偎在寥落的星空,看上去像是一件玩具。一行鐵梯被無數次上下摩擦得雪亮,在夜色中泛出遊蛇一般細膩的光。 萬良突然萌生出爬上去的願望。他還沒有整體撩望過自己守衛的轄區。 他朝四周看了看。老兵確實不在,沒有人能約束他。念頭象雨後春筍勢不可擋,他朝手心吐了兩口唾沫,夜裡登高,他得當心。梯子有些滑,不過萬良的解放鞋很爭氣,澀得扎實。龍門吊鐵梯外形雖象秋千架上的軟梯,實際上毫不晃動,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萬良象浮出海面的潛艇一般,緩緩升高。距星星越來越近,距地面越來越遠。終於,到頂了。這裡高得空曠,高得荒涼。憑藉著點點的星光,他看到龐大的廠區象一堆黑黢黢的小沙盤。萬良從沒爬過這麼高,村裡最高的樹也沒有這麼高。家鄉的山肯定要比這鋼鐵巨人高,可山不會平地突兀而起,真爬到山峰尖上,只覺得比別的山峰高出那麼一點點,不象這吊車高得陡直冷峻。風嗖嗖而過,攀登時出的微汗,被風刮得四散,寒意貼上身來。 萬良順著欄杆走到小小的操作間。這是一間懸在半空中的鐵皮小屋,四周都是擦拭得幾近透明的玻璃,使小屋象一間玻璃亭子。操作臺上有些紅紅綠綠的按鈕。當然現在都是灰色的,白天一定叫人眼花燎亂。檯面一側有本包著皮的書。萬良本想打著手裡的電筒,看看那本書的名字。一想老兵若突然看到半空中有燈光,一定要追根刨底,還是忍下這份好奇心。萬良仔細看下去,發現操縱杆的正前方,居然懸著一塊桃心形的小鏡子。這位置使天車工在吊裝沉甸甸的銅料時,能不斷看見自己的髮型是否整齊,鬍子是不是該刮了……萬良在黑暗中充滿嫉妒地笑了一下。城裡的小夥子俊姑娘,幹這種精細活時還忘不了愛美!就不怕銅料歪了砸死人?再說你半空中臭美,誰又看得見! 萬良掉轉身,預備下去了。他朝大門的方位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驚。居高臨下,從這裡看大門,簡直太清楚了。廠門的燈光象一柄巨大的紗傘,霧澄澄地罩在那裡。一個很威武很幫幹的哨兵在來回走動,並不因深夜無人而有絲毫懈怠。萬良認出那是連長。萬良慌亂起來,回想檢討自己是否在崗位上隨意晃動搖擺,或是一看四周無人,就倚靠在牆上歇歇……想呀想,卻總也想不清楚,總覺得空中有一雙眼睛在俯視自己,好不自在。往上看,只有稀朗朗的星星。 萬良下來時,老兵正在找他。「怎麼,賊娃子還爬到半空中去了?你若是一腳踩不實跌下來,鬧個甲級乙級殘廢,只怕是回鄉下連婆娘也找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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