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看家護院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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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門口突兀戳起一把太陽傘。紅白藍三色外加公主裙般的飛邊,在晨風中張張揚揚,好不鮮豔。 喲!個體戶宰人也到家了!買賣做到了工廠大門口。可今天不是發薪的日子,誰有那麼多閒錢?就算是發薪,自己也開不了多少錢:請了那麼多事假! 艾晚紛紛亂亂地想著,腳下卻不敢有絲毫怠慢。遲到了,又要扣錢。 「站住」! 隨著甕聲甕氣一聲喊,輕盈的太陽傘下迸出一張粗糙的面孔,目光如炬地盯著艾晚。 艾晚嚇得差點扭了腳。 「師傅,請你拿出工作證。」一個小個子兵從綢傘的另一側閃出,笑眯眯地對艾晚說。這時,小個子兵旁邊的老兵說:「萬良,你那嗓子眼就不能勒細點?別忘了八項注意第一條就是說話態度要和好,尊重群眾不要耍驕傲。」 萬良臉漲得象紫銅火鍋:「俺也不是耍驕傲。主要是一當兵就喂豬,吆喝慣了。」 艾晚這才想起,廠裡為了不丟銅,雇了一夥看家護院的大兵,從今天起開始憑工作證出入。 她拉開閃著鱗光的白蟒皮書包,用塗著銀粉色指甲油的纖指,拎出一個藍皮本,瀟灑地揮舞了一下,然後漫不經心地甩進小包,碰得鏡子之類的小零碎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套動作太簡練了點。今天早上所有經過萬良身邊的人,都要比這個漂亮妞認真。 一個抽著煙的男人,低著頭走過來。煙灰很長,卻不掉。他走得很慢,象個鄉下老漢。在歡迎大會上,萬良見過他。萬良問老兵:「一個廠長相當於多大的官?」老兵不屑地回答:「縣團級,沒多大。」萬良嘴上沒說,心裡想:老兵你別狂,你不是連個班長也沒混上嗎? 廠長好象正在考慮銅廠的百年大計,忽略了尼龍傘和下面的士兵。萬良尊重地看著他緩緩走過,不打算打擾他。 「站住。請您拿出工作證。」老兵挺身而出,不卑不亢地攔阻住他。 那人手一抖,顛落下一截很長的煙灰。 「你們這種對工作負責的精神,很好嘛!」廠長驚魂未定就開始了誇獎,然後猛吸了一口煙,匆匆往裡走。 老兵窮追不捨:「您的證件……」 廠長這才象突然想起,從衣袋裡抽出天藍色的工作證。 「知道嗎?城裡人管出入證工作證身份證……反正亂七八糟所有的證,都叫『派司』,這可是真正的外國話。」老兵告訴過萬良。 萬良覺得把證件叫派司真沒道理。可他還是不動聲色地把它記住了。不就是「派你去死」吆?好記得很。 老兵接過廠長的藍派司,鄭重其事地打開,如臨大敵地核查,其一絲不苟的程度不亞於海關。萬良沒出入過海關,只是聽說那是盤查最仔細的地方。 廠長的思緒一旦被打斷,反而不急了,他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老兵,半低著臉,好讓老兵把他看個一清二楚。 老兵公事公辦地將派司還給廠長,然後半臂彎曲,作出標準的放行姿勢,示意眼前之人可以離開了。 廠長並不慌著走:「不錯嘛!嚴守崗位盡職盡責。你叫什麼名字?」 老兵忙著報出自己的名字,然後一捅萬良,叫萬良也報名姓,萬良張了兩下嘴,終於沒出聲。廠長也沒問他! 廠長把煙丟在地上:「廠裡的銅丟得厲害,內外勾結,監守自盜。沒奈何,請來你們這些鋼鐵門神。好好幹,小夥子!逮住了偷銅的,我是重罰重獎。偷銅的,我把他除名;你們復員了,有願意在我這個廠幹的,我歡迎。」 廠長用腳把很長的煙蒂碾成粉末,走了。 「老兵,你忘了他是廠長吧?」過往人稀,萬良問老兵。 「忘了誰,也不會忘了當官的。」老兵嫌萬良問得沒水平。 「那你咋還象查賊娃子似的查他?」萬良不解。 「你哪能斷定他不是故意裝傻充愣考驗咱倆呢?」老兵反問萬良。 萬良佩服老兵的老謀深算。 「要是咱倆都不吭氣,廠長上去一個電話:查查今早上那對木頭兵叫什麼名字,這個黑狀告到連裡,肯定背個處分,你新兵蛋子……」老兵諄諄告誡。 「我都當一年兵了……」萬良不服氣地提醒老兵。 「好,就算你是個半生不熟的兵蛋子吧,」老兵不願在枝節問題上糾纏,單刀直入,「你還有時間洗刷洗刷,我可就得把黑鍋背回自家炕頭上了。所以,咱得毫不留情地盤查他。」 萬良頻頻點頭,新兵和老兵就是不一樣,看人家想得多周全。 老兵不保守,繼續教悔:「再者,他就是真的一腦門子工作,忘了拿派司」,萬良看老兵把派司這個外國詞,操縱得象系解放鞋帶,不由得更添幾分羡慕,「忘了拿派司,咱攔住他不叫走,也是正理。他除了誇獎你我,是斷不能說出別的話的。」老兵胸有成竹。 「你咋就知道他一準不會生氣?」萬良非要把老兵肚裡的花花腸子都掏出來,刨根問底。 「你沒看過列寧的衛兵的故事?」老兵打了個呵欠,天不亮就上崗,這會肚子也餓了。 「沒看過。」萬良老老實實承認。 「那就沒法子了。」老兵煩了,便作出很惋惜的樣子:「這不是一時半會說得明白的。」 萬良也不著急。老兵就是這個樣子,你不問他,他也趕著告訴你。你真追著屈股問,他就拿譜賣關子了。 等著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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