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花冠病毒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藍晚翠說:「她們是分別來的,不是一個團隊。腳前腳後撕下『人民榜』,都要求面見您,說自己有很好的方略。」

  陳宇雄看了看表,下面還有重要的安排,時間很緊張。不過,抗擊花冠病毒,是當前重中之重。兩個人既然都是獻方看病的,就合併同類項,一起會見吧。想定,他對藍晚翠說:「如果她們不介意,就請她們一起到小會客廳。」

  幽雅潔淨的小會議廳。既使在緊急慌亂的時期,水晶花瓶裡依然有盛開的豹紋百合,香氣濃郁。

  兩位女士進來了。一位比較年輕,但面色毫無紅潤,慘白如紙。另一位年歲較長,大約60歲左右,氣色尚好,只是額頭上一縷白髮如雪。兩個人雖不曾相約,可能是巧合,都穿了黑色的衣服,如同飄進兩朵烏雲。小會議廳原本面積就不大,沙發又是咖啡色的,地面鋪著灰色的地毯,幾種暗色協同作戰,連燈光都黯淡了。

  陳宇雄說:「歡迎!」對其中那位比較年輕的說:「咱們見過。」

  年青女子點點頭,說:「是。我是羅緯芝。」她黑色長裙及地,腳穿著淺口黑色平底鞋,露出纖巧細幼的腳踝。

  陳宇雄說:「很對不起,因為我時間有限,就讓兩位一起來了。兩位都撕下了『人民榜』,咱們就開誠佈公談花冠病毒。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想必你們不會在意吧。」

  羅緯芝說:「我不在意。三言兩語即可談完。」

  穿黑色棉衫的老年女子對羅緯芝說:「那您就先談吧。我要說的可能稍長一點。」

  羅緯芝說:「那好,我就先說了。我是已經殉職的李元先生的好朋友,對他的療法略知一二。我本人也曾接受過李元先生的療法治療過,現在血液中還保有高濃度的應對花冠病毒的抗體。我很想把這一切貢獻出來,從知識到血液,都在所不惜。我的能力有限,但為了抗擊萬惡的花冠病毒,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貢獻所有的力量。以此來紀念李元先生。花冠病毒是殺害李元的兇手,我要為他報仇。」

  陳宇雄不斷地點頭。這並不純粹是一個領導幹部的禮賢下士,陳天果和蘇雅都已經基本康復,除了略有虛弱以外,看不出曾被花冠病毒荼毒的痕跡。從羅緯芝一進得門來,陳宇雄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在一旁很注意聽的老太太,插話道:「初次見面,反駁您不禮貌,請諒解。你說的有一點我不能同意。花冠病毒並不是我們的仇人,它們也是世界的主人,資格比我們要老得多。我們只能說,人類不應該在不恰當的時間,在不恰當的地點,打擾了它們,遭遇了它們。從這個層面上來說,花冠病毒是無罪的。」

  羅緯芝憤然駁斥:「它們害死了那麼多人,怎麼能說它們無罪?!」

  老太太說:「你能說這個地球倒底是誰的?誰出現的早,誰就是主人嗎?那麼,病毒毫無疑問是在人類之先了。你要說誰是最高等的動物,誰最聰明,這個世界就是誰的,那不就落入了人類沙文主義的窠臼嗎?你要說只有人類該活著,誰妨害了人類誰都應該滅絕,這恐怕霸道了。」

  羅緯芝如果靜下心來,會覺得老太太說得也不無道理,但面對著李元之死所帶來的巨大傷痛,羅緯芝無法鎮定冷靜。她說:「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和花冠病毒決一死戰。」

  老太太說:「如果我們沒有一個和世界上的萬物和平共處的心態,那麼,就算這一次戰勝了花冠病毒,以後還會有各式各樣花樣迭出的病毒來造訪人類,最終人和病毒誰輸誰贏,不得而知。」

  羅緯芝義憤填膺,覺得這老太太簡直就是病毒的代言人,她說:「請問您這是站在什麼立場上講話?你是誰?」

  老女人溫和地說:「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們通過話的,我是詹婉英。」

  羅緯芝想起來了,李元的死訊就是這個老女人通知的。那之後,她想和詹婉英聯繫,但那個號碼再也沒有接通過,好像詹婉英已從大地上消失。羅緯芝想不通詹婉英為什麼大隱隱於市,又為什麼挺身而出現身。

  陳宇雄記起了這個名字,她是李元在傳染病院中的連絡人。難道她同李元的接觸中,知曉了更多的秘密?他說:「我知道您是李元的鄰居。」

  詹婉英低下了頭,這使得她額前的白髮更加觸目驚心,好像是默認。然後,她緩緩抬起頭說:「我是李元的導師。」

  石破天驚。

  羅緯芝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在那個她親愛的高大英俊的男子口中無比神奇和尊重的導師,居然是位白髮蒼蒼的老媼。

  好在陳宇雄見多識廣,身居高位,各色人等一應俱全都見過,並不很覺詫異,說:「您終於來了。我們一直在找您,這個『人民榜』,很大程度上是為您和您的團隊度身而作的。現在,您的出現,令我們萬分欣慰。」

  詹婉英平靜地說:「李元之死,重創了我的團隊。白娘子不是萬能的,我們要沉痛地記取教訓,總結經驗,拿出更完善的方案。而且李元的死,讓我們和抗疫前線的聯繫陡然中斷,必須尋求新的可靠方式。這就是我們暫時消失的原因。看到『人民榜』頒佈,我們感覺到了事態的危急和政府的由衷誠意,加之我們的研究也取得了長足的進展,把握較前大幅度提升。這就是我今天撕下『人民榜』的原因。希望我們的努力,能夠為千百萬人帶來福祉,希望能把花冠病毒這匹脫韁之馬,重新約束入廄。」

  詹婉英轉過身,輕輕握住羅緯芝的手說:「小羅姑娘,我知道你復仇心切,但是,病毒是無知無覺的,人類襲擾了它們的生存之地,那不是它們的錯。看到顯微鏡下的病毒,人們必將對它們的美麗,驚詫莫名。每當我在電鏡下觀察它們的時候,都充滿感歎。它讓人意想不到非常精巧,充滿生命和運動氣息。對這樣歷史悠久的生物,我們要致以尊崇與敬意。請站在病毒的角度想一想,它們是多麼無辜。本來是一種在黑暗中自得其樂的生靈,現在,完全不是它們自己的原因,家園被擊穿了,只有不耐煩地走到了人間,它們逃逸出來,依照本能開始繁衍。它們和我們發生了慘烈的戰爭。李元就是這場戰爭中殉難的勇士,我們會永遠悼念他。」

  羅緯芝淚眼婆娑,看著詹婉英,無比尊敬。李元的導師,對她來說,如同先祖。

  詹婉英轉過身,輕鎖眉頭,對陳宇雄說:「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技術性問題。」

  陳宇雄說:「請講。」

  詹婉英說:「純度極高的元素鍺,我們的備量如何?」

  陳宇雄說:「中國是鍺的大國。元素鍺的供應沒有問題。」

  詹婉英說:「那就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和我的團隊將全力以赴,能控制住疫情。」

  陳宇雄壓抑著狂喜,說:「太好啦!期待我們戰勝花冠病毒。」

  詹婉英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燦爛陽光普照大地。她鳥瞰著整個城市說:「謝謝你們的信任!你們的這個決定,將被記載入歷史。只是這一次抗疫,也許將不再大量死人。但我們並沒有贏,病毒也沒有贏,打個平手吧。我擔憂,在不遠的將來,人類和病毒必將再次血戰。」

  陳宇雄說:「我馬上調集抗疫指揮部負責人,我們來商量下一步的工作步驟。」

  詹婉英說:「今晚你們商議,明天正式啟動。現在,我和小羅姑娘先告辭,我想和她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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