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花冠病毒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陳宇雄大失所望,說:「你這個安慰劑,連糖尿病的療效都為零了,何談花冠病毒!病毒比糖尿病可厲害多了!糖尿病只要打上胰島素,少吃多活動,基本上壽命和正常人差不多。要是得上了花冠病毒,午時三刻就能要了你的命!還安慰劑呢,簡直是草菅人命。」

  謝耕農不陰不陽地說:「我的室友我的市長啊,咱們這不說的是單純的安慰劑嗎?我的意思是把白娘子當成安慰劑,給患上花冠病毒的人服下。這樣呢,治得好,算他們撿到一條命。治不好,因為常用的這些藥品也沒啥把握,山窮水盡時求個柳暗花明的運氣。」

  陳宇雄想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方式。就說:「要不,你們抗疫指揮部就試一試?」

  謝耕農說:「那你就要把這個李元派給我。他那個白娘子的劑量,必得十分精准。還有用藥的時機非常重要。估計別的人也掌握不了。」

  陳宇雄對葉逢駒說:「這樣吧,你先給他吹個風,然後再正式談。如果他不答應,後面就比較被動。」

  謝耕農說:「我估計他會答應的。一個化學家努力了這麼久,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兩人看著葉逢駒,葉逢駒說:「我試試吧。」

  這一次,謝耕農料事如神。李元聽到他可以將白娘子喬裝打扮成安慰劑,試用於傳染病院花冠病毒感染者,痛快地答應了。

  臨出征的前一天,他來和羅緯芝告別。

  「上一次,是我到虎穴中去。這一次,是你去了。為什麼我們總是聚少離多?」羅緯芝非常傷感。她已經從陳園返回家中,體力尚未完全恢復,但竭力顯示出有活力的樣子,希望李元此一去,不必為她擔憂。

  李元說:「使命。當初你走上第一線的時候,我也很擔心。」

  羅緯芝噗哧一笑道:「算了吧,那時和這時不一樣,怎可同日而語!」

  李元說:「差不多。世上其實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只是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叫愛情,沒談過過嗎,別見笑。那一次是我送你,你一走,我的心就透了個窟窿。這一次,是你送我。不過調換了個位置而已。」

  「胡說啊!那一次,我們幾乎是陌路旁人,這一次,我們是親人啊。」羅緯芝心裡發酸。畢竟李元沒有真正染過花冠病毒,體內沒有充足的抵抗力。此一行,吉凶未蔔。

  李元說:「導師已經再三研究了我的情況,認為沒有問題。白娘子也經過了幾次考驗,積累了經驗。可以說基本上是萬無一失。你就等著我勝利的好消息吧!」

  羅緯芝總聽李元導師長導師短的,不免好奇,問道:「你導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元說:「導師為人非常低調,學術精湛。為了救病人,奮不顧身。一輩子沒有結過婚,60多歲了,還是單身。我們都非常尊敬導師。」

  羅緯芝說:「哪天你能介紹我見見他嗎?」

  李元說:「好啊。等我得勝回朝那一天。」

  分手的時候,羅緯芝遞給李元一個封閉的很嚴的小包,說:「帶到裡面去看。」

  李元狐疑地擺弄著,說:「什麼東西?你不會是這幾天抓緊寫出了很多封情書,讓我在醫院裡每天拆開一封吧?」

  羅緯芝面色憂鬱地說:「美得你!不是。家國危急,我沒那樣浪漫。這是于增風醫生最後留下來的遺言,是我在他遺體口袋中找到的。我從未打開,倒不是怕死,主要是找不到完全封閉的地方,很怕看的時候導致病毒擴散,萬一引起別人的感染,就麻煩了。你這次進到傳染病院,那裡不怕傳染,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也許對戰勝花冠病毒有幫助。」

  李元說:「好的。」

  羅緯芝無聲地流下淚來。她不想這樣悲傷,轉移話題:「說上次咱們就要講到1號是什麼了,你卻用別的打岔。這一次,你一定要告訴我,1號倒底是什麼?你這一走,我大概又要連續失眠了。」

  李元說:「你的意思是我再給你一些這種白色粉末?」

  羅緯芝說:「如果不是特別貴重,你是否願意給我?」

  李元說:「你要我的心,我都願意給你,豈止是一味粉末。只是你現在的情況,不能再吃這種物質了。」

  羅緯芝驚奇,說:「難道這味物質的作用,還此一時彼一時?」

  李元說:「完全正確。人體是恒定的海洋,生命就是不斷調適。那時的你,可以用。現在的你,就不能用了。」

  羅緯芝說:「它倒底叫什麼名字?不會叫小青吧?」

  李元笑笑說:「等我回來告訴你。」

  羅緯芝的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掉下來,誰知道這一次戀人何時回還?死亡輕叩自己的門扉,她已經可以達致溫婉從容,但對這個男子,卻放不下萬千憂戚。墜落情網會使人的智商落後一萬年。一萬年之前,羅緯芝是什麼?可能只是一顆心上插滿針的海膽。

  李元輕輕攬著羅緯芝,用親吻吸幹她臉上的淚水,在她耳邊悄聲說:「我們的媒人是病毒。」這一次,他的吻火熱醇厚,再沒有消毒水的味了。臨來之前他特地漱了口,香草的氣息和這句話,一同印在羅緯芝的嗅覺和聽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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