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花冠病毒 | 上頁 下頁
九五


  李元說:「您這種務實的態度我很同意。說破大天,如果不能治好病人,什麼藥,都是畫餅充饑。」

  葉逢駒說:「那咱們不務虛了,務實。如果能在蘇雅身上再次試驗出鍺的功能……請原諒,我不能使用白娘子這個名稱,太戲劇化了。如果用了鍺,臨床上出現了效能,這就不僅僅是治好了一個病人,而且為整個抗疫行動開闢了光明之路。但是,這不是一味法定的藥,甚至連民間單方驗方都談不上。作為一名執掌醫療處方權的醫生,我不能同意開具此藥。」

  李元納悶:「那您打算如何治療蘇雅呢?」

  葉逢駒說:「如果蘇雅的病情進一步發展,這幾乎是必然的。我們就要啟用抗病毒血清的採集和治療。」

  李元掩飾不住緊張,失聲問:「從哪裡採集血清?」

  葉逢駒生硬地說:「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別無他法。陳市長已經下了指令,你的女朋友不能走。這就再清楚不過了。」

  李元痛心疾首,說:「她身體非常虛弱,已經在短時間內多次失血,這樣會要了她的命!」

  葉逢駒說:「我們只抽取她的血清,會把血球返還給她。這樣雖然在短期內加重她的痛苦和虛弱,但不會取了她的性命,你盡可以放心。畢竟我是醫生,不至於卑鄙到用一條命去換另外一條命。在我這裡,所有的生命都是寶貴的。」話雖這樣說,但葉逢駒不是沒有想到最後一招。如果在羅緯芝和蘇雅當中,只能保全一條性命的時候,他不能違背市長的意願。

  李元無法判斷葉逢駒話中真實和偽善的比例。只得說:「期望您能從人道主義出發,尊重所有人的生命。」幫助羅緯芝,需另闢蹊徑。李元想。

  蘇雅昏昏然中,聽到了天籟般的聲音。「媽媽……媽媽……」

  蘇雅殘存的神智辨認出這是陳天果的聲音。她恍恍忽忽地想:難道我已經死了?已經到達了天堂?兒子的聲音裡沒有虛弱,沒有恐懼,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輕快。

  蘇雅覺得自己的手指被捏住了。兒子的手很小,平常和媽媽握手的時候,只能捏住媽媽的手指。當他更小的時候,捏住的是媽媽的小手指。後來漸漸地長大了,就能捏住媽媽的中指。這一次,天果握住的是媽媽的三個手指,在天堂裡,母子終於相會。兒子長大了。

  蘇雅留下了眼淚。

  「媽媽,你哭了。」陳天果說。

  蘇雅困難地睜開了眼睛,她看到陳天果站在自己的面前,像一株單薄的竹。這時那滴蜿蜒的淚,漫到了嘴裡,她苦澀乾燥的舌頭嘗到了依稀的鹹,才明白自己仍在苦難人間。

  「天果,這是哪裡啊?」蘇雅滾熱的手掌握住孩子的小手,生怕一撒手,就永無相見。

  「媽媽,這是我的海底世界啊。你怎麼不認得了?」陳天果不明白。

  記憶艱難爬回蘇雅的腦屏幕上,她想起了昏睡前的一切。「天果,你的病好了嗎?」迫不及待地問。

  陳天果說:「我病了嗎?我好像只是睡了長長的一覺。睡著的時候是在我的房子裡,醒來的時候也在我的房子裡,後來才把我搬到另外的地方了。媽媽你怎麼住到我屋裡了?」

  蘇雅積聚力氣再核實:「天果你真的好了嗎?」

  陳天果說:「我壞了嗎?」

  蘇雅無比困難地微笑了一下,說:「你沒壞,沒壞就好。媽媽放心了。天果,出去吧,媽媽想睡一會兒,就像你睡著了那樣。也許媽媽醒來也像你一樣全好了呢!」

  陳天果說:「那有叔叔給你喂白藥粉嗎?」

  蘇雅吃驚:「你還記得有人給你喂過白藥粉啊?」

  陳天果說:「記得。就是我那時沒法說話。可我記得那個叔叔的聲音。我剛才醒來的時候,有個叔叔說,你想不想見見媽媽?我立刻就聽出是那個叔叔在說話了。我知道他是個好人,他救過我。叔叔說你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就能見到媽媽了。我就來了。」

  李元知道寄希望與葉逢駒,沙上建塔,他決定從側面迂回。他給陳天果繼續服用白娘子時,就發動陳天果回到自己臥室去。陳天果已處於康復期,對他的隔離已經放鬆,再說這是他自己的家,誰能看得住他?護士一不留神,他抽空跑出來見媽媽。

  蘇雅說:「天果,回去吧……等媽媽好了……看你。」雖然自己的病是從天果這傳染來的,按說天果已經有了抵抗力,但蘇雅還是擔心倘若這病毒吃回頭草,孩子又要受苦,趕緊攆陳天果快走。她的體力衰減到極限,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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