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花冠病毒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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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羅緯芝再怎樣調動自己的意志力,也無濟於事。片刻間,鋪天蓋地的黑暗席捲而來,看不到一絲出口,甚至也不感到絲毫痛楚。她全然陷落在無邊而稠密的混沌之中。 羅緯芝再次恢復意識,是被夜雨澆醒的。 臉上的繃帶已被打濕脫落,一圈圈耷拉在脖子上,像未抽緊的絞索。她在感到錐心疼痛之外,也萬分警覺。她默不作聲地看了看四周,咦,並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就在自己家附近的小花園中。她所在的位置是一棵大樹下,一般情形下能遮風避雨。花冠病毒感染的非常時期,很少有人到這裡來,也沒有人發現被人拋在這裡的羅緯芝,倒底昏睡了多久。 羅緯芝扶著樹幹起身,到處都在疼,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頓。羅緯芝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好在並沒有人侵犯過她,是車禍和失血的後遺症。她趔趄著叢一棵樹幹挪到另一棵樹幹,踉踉蹌蹌一寸寸移動,不知走了多久。走不動了,就爬。 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在按響門鈴的那一瞬,羅緯芝如同一床爛棉花套子,頹然倒地。 開門的是李元。他一把抱起面容血肉模糊的羅緯芝,說:「你終於回來了!我們正打算報警呢!」 原來這已經是兩天以後了。那天因為百草去領配給的蔬菜,沒有接到羅緯芝的電話,媽媽聽到了羅緯芝報平安的親口信兒,就沒把她當天未歸當成太大的事兒。但其後再無音信,老母親發了毛。羅緯芝的習慣是無論到了什麼地方,都會和家中聯繫,這樣泥牛入海無消息的事兒,幾乎從來沒有。百草第二天趕緊給李元打電話,李元也很納悶,他聯繫羅緯芝,電話不通。媽媽想起來那個電話是個男人先打過來的,說是羅緯芝在特采團。李元又馬上到王府去打聽,人家明確告知採訪團已經撤離,和王府的抗疫指揮部沒有聯繫。慌亂中,兩天已過,大家就怕起來,李元正要報警。 羅緯芝在李元懷中,微閉著雙眼,被一種強大的安全感所包繞,如同羽絨的暖湯。就算受了再大的折磨,有了這貼心的一抱,物有所值。 李元輕輕把她放在床上,說:「咱們趕緊到醫院。」 羅緯芝本能地拒絕,說:「不不!讓我在家裡呆著,哪兒我也不想去。」 媽媽見羅緯芝回來了,懸起的心總算放下。李元讓百草安頓飽受驚嚇的老人家先休息,一應瑣事他來處理。 李元給羅緯芝喂了西洋參泡的水,待她稍稍緩過神來,李元問清她這兩天的遭遇。 「你說他們在抽你的血?」李元緊皺眉頭,沉思著問。 「我想,至少有……幾百毫升。」羅緯芝說著,伸出自己細弱的胳膊。她的肘窩稍下方,有兩個粗大的針眼和瘀青,證明這不是一般的靜脈輸液,曾經有很粗的針頭刺入並出血,拔針後根本就沒人壓迫過穿刺點,簡直草菅人命。李元心痛地看著羅緯芝白如宣紙的面龐,心想血色素急速下降,證明她短期內大量失血。 「你還聽到那個郝轍說用多了藥,血液的品質會受影響?」李元的眉毛擰成一道連續的黑索。 「是。不知道……血液品質……指的是什麼東西。」羅緯芝不解。 「我知道。他們要的是你血液中的抗體。」李元揭開了謎底。 「什麼意思?」羅緯芝輕輕敲著自己的頭。腦震盪加之失血,她反應遲鈍。 李元繼續向前推進自己的判斷:「這就是說,他們知道你的血液裡有高滴定度的抗體。這個消息是如何洩漏的呢?」 羅緯芝慢慢思考著說:「這對郝轍來說並不困難。他很早就下到了傳染病院,我們的血液生化標本,都是在傳染病院檢驗完成的。他當時在醫院裡,專門採訪這個題材的人員,要獲得有關材料並不很難。再說……我還上了電視現身說法。」 李元說:「那就是說,他這次把你撞傷,是一個陰謀,蓄謀已久。你還記得那個美容診所在什麼地方嗎?」 羅緯芝說:「不記得了。當時,我臉上頭上都是繃帶,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李元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兒。也許那個所謂的診所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他們先把你撞傷,然後把你挾持到自己的據點,又讓你先給家中報了平安,這樣就贏得了作案的時間。之後他們按照既定計劃,開始抽取你的血液。為了保證血液的質量,他們只使用極微量的安眠麻醉類藥物,這就是你後來察覺並醒來的原因。這個時候,他們抽取的血量已經夠了。為了怕你進一步的反抗,他們給你應用了大量的鎮定藥物,然後把你扔到小花園裡……」 羅緯芝被這個驚險推理所震懾,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又生疑問,問:「他們為什麼不在抽血後乾脆弄死我呢?」 李元說:「弄死你,並不困難,但是死了一個人,又是曾經的抗疫特采團成員,這個動靜就比較大了。還不如讓你苟延殘喘地活著。第一你不一定能想明白這其中的起承轉合,第二就算是你想明白了,他也早就跑到國外去了,逃之夭夭。而且,你有什麼證據呢?就算你說你被別人抽過血,我當然是相信你,可是你拿得出證據嗎?」 羅緯芝說:「你的意思是這個人已經跑了?」 李元說:「我剛才修復了你的手機,打這個人的電話,都是忙音。我猜他已經離開了中國。」 羅緯芝說:「你的意思是這個人把我的血送給外國人,用以研究花冠病毒?」 李元說:「正是這樣。我要對你的話做一個小小的糾正——不是送給了外國人,是賣給外國人。」 聽聞此話,羅緯芝臉色大變,愣怔了片刻,她開始拼命敲擊自己的腦袋,好像那是一個練習拳擊的沙袋。她臉上的傷痕,因為頭部充血,而變得蚯蚓般凸起。 李元心疼地看著她,伸手撫摸她的肩頭,柔情說:「你好好的,這就是最值得慶倖的事兒。別的先不管它!」 羅緯芝握著李元的手,安靜下來,閉目養神。過了很久,羅緯芝對李元說:「我想起了那個人。」 李元摸不著頭腦,說:「哪個人?」 羅緯芝說:「就是我在屍體庫裡遇到的那個人。」 李元特地把聲音放得很輕,不願再讓羅緯芝緊張。小聲問:「他是誰?」 羅緯芝說:「他就是郝轍。」 李元依然很輕的聲音說:「你確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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