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花冠病毒 | 上頁 下頁
七六


  羅緯芝說:「那是不言自明的。對瘟疫中的人們,最希望得到的正面性息,是新發病人數的減少,還有治癒人數的增加。」

  辛稻說:「對。新發病人數的減少,我們通過數字遊戲可以完成,治癒人數的增加,我們也可以通過數字遊戲完成。」

  羅緯芝無奈地說:「那你豈不是所向披靡了?!」

  辛稻說:「剛才我當著不瞭解內情的人,不好直說。我們並沒有拿得出手的治癒病人,可以現身說法。新發病人數,可以不拿出證據。但治癒了的人,是應該體面現身的。而且,現在很多人怕花冠病毒復發,我們也沒有確切地證據,認定這病就不復發。要消除大家的恐慌心理,必須要有人站出來亮相。按照你的理論,心理恢復的力量,是個體應對驚天撼地的災難,在無所依從中唯一的資源。」

  羅緯芝隱約感到一種風險漸漸逼近。她警覺地說:「那不是我的理論,是心理學界的通識。不過,你說這些,什麼意思?」

  辛稻說:「我的意思很簡單,請您出山。證明花冠病毒是可以治癒的,治癒之後是不會復發的。最重要的是,依然可以健康美麗。」辛稻上任後,調研了抗疫指揮部的所有工作檔案,他瞭解羅緯芝的情況。

  羅緯芝沒想到這個精明的小個子,居然把算盤打到了自己身上。她一口拒絕:「不成。」

  辛稻不退縮,說:「請問,您是不是得過花冠病毒感染呢?」

  羅緯芝只得說:「是。」

  辛稻繼續追問:「您是不是好了呢?」

  羅緯芝也只好繼續回答:「是。」

  辛稻說:「你願不願意更多的人增加對戰勝這個疾病的信心。」

  羅緯芝道:「當然。願意。」

  辛稻說:「那這件事就沒有什麼疑問了。您要站出來,給民眾以力量和鼓舞!」

  羅緯芝想說,我病了是不錯,但這病也不是常規的療法治好的啊!再說,李元讓她一定要保密,雖說不知道這樣嚴格的保密究竟有多大意義,但她不願違背李元的深意。最重要的是,要是老母親知道了自己曾經重病,那還了得!可這三項理由裡,前兩條是無法言說的。她說:「不成的原因是我老母親不知道我病過。她知道了真相,會是太大的惡性刺激。她是癌症晚期。」

  辛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不過,這難不倒他。他飛快地琢磨了一下,說:「你老母親身體不好,平時一定基本上總呆在家裡,不出門,不到街上去。」

  羅緯芝點點頭說:「是這樣啊。」

  辛稻說:「你家住在哪裡?」

  羅緯芝報出了自家的街區門牌號碼。

  辛稻說:「這很簡單。在這檔電視節目播出的時候,你們家那一片停電。重播的時候,也停電。播完了,就恢復供電。讓你老母親根本看不到這一段。估計非常時期,互相串門的人也很少,多嘴多舌地傳這個信息的人,估計也幾乎沒有。退一萬步講,就算你老母親知道你得過這個病,可你現在好了,一點後遺症都沒有,她老人家就是受驚嚇,看到你活靈活現的,一會兒也就過去了。為了萬千黎民百姓,你就答應了吧!」

  羅緯芝為難地說:「為了我一家,那一片都要停電,這也太擾民。」

  辛稻說:「兩害相權取其輕。停電是可以克服的,不過有限的時段。但若百姓們意志渙散,對花冠病毒屈膝投降,那可是贖不回來的損失。」

  羅緯芝再也找不到推辭的理由。

  到電視臺錄像那一天,辛稻也跟著去了。羅緯芝說:「不敢勞你大駕。」

  辛稻說:「這是我的工作。因為要和電視臺定好播出的具體時間,還要和供電局協調停電的起止時間和具體區域,必得一一落實,不能出錯。還是我親力親為保險。」

  羅緯芝知道他是為了工作,也有對自己負責的成分在內,心中掠過一絲感動。

  化妝師把一塊不知多少人用過的化妝棉,蘸了油漆般的粉底,在羅緯芝臉上塗塗抹抹,她覺得成千上萬的蟎蟲爬上了鼻樑。好不容易畫完了,走出化粧室,正好迎面碰上了辛稻。

  辛稻好像不認識似的,端詳了一番,說:「我以前沒有正眼看過你。真漂亮。」

  羅緯芝說:「你把這話說給化妝師聽吧。這是他的手藝。」

  辛稻說:「我以前是不好意思目不轉睛地打量你。你原來披頭散髮的,真是暴殄天物。」

  羅緯芝說:「我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羅緯芝原本就是個小臉姑娘,電視屏幕有橫向拉寬的效果,這讓她比實際上要豐潤。加之化妝師一番打磨,雖然讓羅緯芝極不舒適,但形象出現在電視上,硬是出彩。此舉的確極大地提升了市民對治癒花冠病毒感染的信心。你看你看,人家姑娘得了病,有一系列的化驗單為證,千真萬確啊!還不是利利索索地醫好了,一點疤瘌一點褶都沒留下,腦子看起來也好使,嘴巴也能說會道的,照樣光鮮亮麗。看來這個病啊,真沒什麼可怕的!

  辛稻的停電戰術,效果有限。有一位母親的老朋友,特地打了電話來,說你們家緯芝不簡單啊,死裡逃生的,得了花冠病毒,反倒出落得比以前要好看了。

  母親說,你胡說什麼啊。她啥時候得了花冠病毒!

  老朋友說,咦,她自己在電視臺說得啊。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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