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花冠病毒 | 上頁 下頁


  羅緯芝說:「這我懂。我曾經系統地學習過醫學,你要的是病毒原生個體。」

  李元說:「對。我知道你,我是想把這件事說得更清楚一點。」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夜燈亮起來了,它們藏在茂密的黃楊叢中,好像金黃色的小狐狸,發出熒熒的光。唐百草走過來,說:「姐,我現在是能聽到卻看不到你了。咱們出來這麼長時間,奶奶在家裡會著急的。」

  羅緯芝說:「百草,那你先回去吧,做好了飯,別等我,和奶奶先吃。我一會兒就回去。」

  百草走了。李元說:「謝謝你。」

  羅緯芝說:「謝什麼?我並沒有答應你任何事兒。」

  李元說:「謝謝你給我的信任。」

  羅緯芝說:「我已經知道你的目的了。你想得到現在正在流行的這場大瘟疫的毒株。可是,我哪裡有這東西?你找錯人了。」

  李元說:「羅博士,您說得很對。在今天之前,我找您,就是找錯人了。因為您和毒株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從明天開始,您就是可以接觸到毒株的人了。拯救黎民於水火,您現在就承擔著這個責任。這次流行的花冠病毒,是毒中之王,我們沒有關於它的具體材料,這就使得所有的藥物研究都是盲人摸象。」

  羅緯芝說:「你的意思是,我要為你們竊取毒株?」

  李元說:「是的。只是不要用竊取這個詞吧。這不是偷盜,而是用於科學研究。」

  羅緯芝說:「好。就算我相信你是用於科學研究,但是,你為什麼不利用正當的手段得到毒株呢?」

  李元一下子激動起來,說:「你以為我不願意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花冠病毒的毒株嗎?我做夢都想!如果要用我的一隻胳膊來換到早一天得到毒株,我情願抽刀斷臂。但是,一定要是左臂,我的右臂還要用來拿試管,右手還要用來操縱電腦,書寫報告。在第一時間拿到毒株,需要很多手續和審批條件的。因為害怕毒株傳播到不法之徒手裡,那會給人類造成巨大的災難,接觸到毒株的範圍,控制得極端嚴格。時間上我們等不起,正確地說,不是我們,是無數病患等不起,是整個人類等不起。每一天都在死人,毒株都在肆無忌憚地繁殖和擴散。有些極少數得到毒株的人,壁壘森嚴,把它當成一個巨大的名利雙收的機會,攫為己有。當然,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除外。」

  羅緯芝額頭冷汗涔涔,結巴著說:「這……這個……我卻不大明白。封鎖病毒,在科研上可能先人一步得天獨厚,搶得先機,能夠出名是真,但這和財富有什麼關係呢?」

  李元說:「羅博士這就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了。得到了毒株,就可能研製出制伏毒株的藥品。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毒株就是濟世蓮花。而這種藥品蘊涵的巨大商機,不言而喻。」

  羅緯芝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漢白玉的桌面,現在它幾乎變成了黑色,如同墨玉。遠處的一盞孤寂的路燈,把金色的光輝潑灑過來,正好橫在「楚河漢界」的位置,讓這面桌子顯得分外詭異而分明。羅緯芝略為思索,反戈一擊道:「且不說我能不能搞到毒株,我又如何能判斷你本人,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以天下災難為自我暴富機會的人呢?在今天下午五點之前,我與你素不相識。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太過分了嗎?」

  李元張口結舌,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哦……的確是過分了。」

  羅緯芝站起身來,說:「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李元垂下英俊的頭顱,沮喪地說:「我沒有想到你會拒絕。」

  羅緯芝乾脆地說:「所有的人都會拒絕。」

  李元說:「你說所有的人都會拒絕,這不錯。但我覺得——你不會。」

  羅緯芝本來已經轉過身去,她的心思都在馬上就要分別的母親身上,懊悔在出征的前夕攪到這樣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裡。不過,因為這個人作出羅緯芝應該與眾不同的判斷,讓她願意聽個周詳。

  「為什麼我不會?」羅緯芝目光炯炯地盯著李元。那神氣,李元一招不慎,滿盤皆輸。他就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李元拾起墊在石頭墩子上的手帕,說:「很多年前,我看到過一首小詩,一個女子寫的。那詩句我現在還會背——『從此,素手廣種蓮花。今生,誓以女身成佛……』我覺得能寫下這種文字的女子,心地必是美好。我把它抄下來了。今天我在電視裡聽到了她的名字,覺得耳熟,突然想起她的詩句。曾發誓要種蓮花立志成佛的女子,是不該拒絕救人一命的。我本不想說起這件事,好像有點煽情。你既然問起,我就給你看。」李元說著,拿出了一個小本子,果然是很多年前的式樣,翻到其中一頁,雖是燈光幽暗,羅緯芝還是認出了自己多年前的詩作。

  羅緯芝心中一顫。年少時,沒有力量和耐心,緩緩等待愛與被愛。期待一觸即發呼天搶地的邂逅,喜歡山崩地裂九死一生的曲折。一旦失去,捶胸頓足。年齡大了才知道,那種經驗多和災難相連。那時的詩作,也像化石了。浮想聯翩萬千溝壑,臉上依舊拒人千里的冷淡,說:「不錯,那是我寫的,謝謝你把它剪下來。年少時看到男友有了新歡,故作大度的呻吟。完全不必當真。抱歉,我並不信佛。」

  李元眼看攻心乏術,只得說:「既然這樣,我告辭了。分手時,我想送你幾樣東西。」

  羅緯芝拒絕道:「無功不受祿。謝謝,我不要你的禮物。」

  李元堅持道:「你先看看是什麼再說。」說著,他掏出了一些物件,叮噹作響,間或有星芒般的閃爍。

  「水晶嗎?」羅緯芝喜歡晶瑩剔透的東西,從燒瓶到鑽石。女人在珠寶面前不容易把持得住。

  「這是保存毒株的裝置。」李元擺弄著他的瓶瓶罐罐。

  羅緯芝板起臉說:「我並沒有答應你。」

  「我也並沒有委託您。如果什麼時候,您想起在地獄裡種下一朵蓮花,我怕您臨時找不到花盆。」李元說著,拿著他的傢伙,好像有點捨不得。

  羅緯芝邊站起來邊說:「我何以判斷你真的是一名很有前途的化學家,而不是一個……騙子?」

  李元道:「這樣吧,我給你一種藥,請你一定保存好。即使你不去搜集毒株,你們所要進入的工作地點也相當危險,有可能感染病毒。萬一你出現了最初的症狀,記得在第一時間服下這些藥粉。它就是我研究抗疫藥物的初步成果。」說著,他撥拉出一個極小的藍蓋小瓶子,說:「它可以救你。」

  羅緯芝不由得笑起來,說:「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你剛才還說連毒株都沒有,現在居然就把能抵抗毒株的解藥給我了,這不是天方夜譚嗎?!若是你的藥這麼靈,為什麼不貢獻出來,讓那些被瘟疫折磨得危在旦夕的人轉危為安呢?你這藥,要麼是虛晃一槍吹吹牛,要麼就是安慰劑。」她說著,不屑地推了一下那只小瓶,差點把它拱到大理石桌子下邊。

  李元的劍眉擰在一起,好像痙攣的毛蟲,沉默半晌,說:「不管你怎麼認為,請把這只小瓶子收好。需要的時候,只須吃一個黃米大小就足夠了。一天之內,最多只能吃兩次。記住了,千萬不可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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