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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簡方甯向後面一看,還有不少章節。她不知道景教授為什麼要讓她譯個沒完,又不敢不譯,只得吞吞吐吐地念下去:

  「第一,我們承認,我們對吸毒已無計可施。我們的生活變得一塌糊塗。

  第二,希望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可以將我們拯救出苦海,恢復往日我們平靜的生活。

  第三,我們把自己的意志與生活,交給這種強大的力量照管。

  第四,不斷地進行自我……(簡方寧差一點就吐出「自我批評」這個字眼,因為它楔到這裡,實在是天衣無縫。但一看景教授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趕緊刹車)反省。

  第五,向上帝,向我們自己,向其他人,承認我們的錯誤的實質。、第六,全身心做好準備,讓上帝把我們人格中的弱點拿走。

  第七,謙恭地祈求上帝,根除我們的缺點。

  第八,列舉曾經被我們傷害的人的名單,衷心道歉。

  第九,假如可能的話,直接向受過傷害的人彌補過錯。除非這樣會再次傷害對方或有害于他人。

  第十,不斷地進行反省,發現過失立即承認。

  第十一,不斷地沉思與祈禱,增進心靈與上帝接近的機會。只有上帝願意並且有能力幫助我們。

  第十二,由於經歷了上述十一個步驟,我們完成了心靈上的覺醒。我們要把這一信息傳給其他的藥物濫用者,並在自己的生活中以身作則……」

  簡方寧好不容易譯完了這段拗口的話。

  景教授說,最後一句話,還是譯成「身體力行」比較好。

  簡方寧答,是。

  不管怎麼說,你的進步還是相當大的。我很欣慰。景教授說。

  景教授很少誇獎人,一旦誇獎了,反倒比批評人,還令人不知所措。

  景教授不理會簡方寧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只是按照自己的思緒說下去:

  na是匿名戒毒會的縮寫,是當今西方國家最具影響力的藥物濫用者的自助組織。最初是在1953年自發創建的。但後來,隨著吸毒人群的不斷擴大,有識之士的不斷覺醒,這個組織就越來越發展壯大了。到了1983年,全世界就有了2500個na在活動。到了1993年底,全世界已經有了54個國家設有na組織22000多個……

  景教授談得很投入,簡方寧卻沒有相對應的熱情。她打斷景教授的話說,恕我不夠禮貌。我不知道這種組織對現階段的我們來說,有什麼用處?

  景教授把幾本刊物遞給她,說,這是他們內部發行的文獻,很難得,你可一看。你不單是一個臨床醫生,而且是一個研究者。用一句你們愛說的話,就是不單要胸懷祖國,而且要放眼世界。世界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們怎麼辦?

  簡方寧看了那些印刷精良的出版物一眼,發現它們的名字很有特色:

  匿名戒毒會寶典

  匿名戒毒會康復之路

  信中的朋友

  簡方寧把它們很妥帖地收拾起來。心想,教授今天是決定把自家書櫥裡的資料,都移交給助手了。

  你知道tc嗎?景教授繼續考問。

  是therapeuticconmmunity,就是「治療集休」的縮寫。簡方寧答道。

  我在國外,參觀了一家tc,它的名字直譯過來就是「陽光村」.大概象徵著村民們都自黑暗中返回光明之意。

  那是一個半封閉的村落,專門收留已經脫癮的前吸毒者們。如果他們立刻返回社會,原有的生活氣氛立刻重新包圍他們。他們既然在那種環境中,有了第一次沉淪,就難免不發生第二次第三次的墮落。而且他們沉溺於吸毒,已經忘記怎樣做一個正常人。陽光村就是一個良好的過渡,讓吸毒者恢復良知,丟掉撒謊、懶惰、毫無廉恥之心、無責任感、無道德感等種種惡習,培養起新的美德……

  這是很艱巨的創造性工作……景教授沉吟著說。

  有些像我們改造戰犯。簡方寧表示心領神會。

  不……不完全一樣。景教授接著說,所有進村的人,必須要有強烈的改過自新的要求。如果沒有這個要求,就不必進來。進來了,也是沒有好結果的。

  每一個村民,都要提出書面申請,然後經過面試。那種面試是很嚴酷的,主持者對申請者,展開強烈的攻勢。氣氛雖比不上我們文革時的批鬥,也有某些類似之處。

  主持者事先要做大量的調查,把申請者的種種劣跡,掌握得一清二楚。

  面試開始之前,有一個步驟很有意思。就是把申請者請到一間至大而空無一物的屋子裡,讓他在那裡等候面試。這段時間,不是一般等候的幾分鐘或是十幾分鐘,而是一個小時或是更長時間。沒有任何人來同申請者說話,一個人在這種空曠陌生的環境裡,很容易滋生出焦慮、緊張、孤獨的情緒。到了他快被寂寞壓倒的時候,面試開始了。

  主持者在面試者毫無準備的情形下,把調查來的他的劣跡,像標槍似的,一柄柄穩、准、狠地擲出,每一槍都切中要害。通過種種無可辯駁的事實,說明面前的申請者,是一個滿口謊言、詭計多端、居心險惡、無可救藥的壞人。要想改變這種形象,必須痛改前非,與過去的「舊我」一刀兩斷,加入到集體中來。通過大家的力量,重新設計自己的生活藍圖,做一個「新我」。

  申請者的假面被徹底地摧毀了。他們微薄的自尊被踐踏成碎片,垃圾一樣丟在地上。他們的謊言變成肮髒的水泡,在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多麼面目可憎,千夫所指。

  他們被事實打倒了,有的淚流滿面,有的癱若稀泥。

  當他們走出面試室的時候,都有一種奇異的輕鬆,好像把一種沉重的負擔卸在身後了。

  申請者稱這一關為「斷臍」,表示一種脫胎換骨的決裂。

  新入材的人,要過上幾個月與先前的社會關係統統切斷的日子。這種類似「禁閉」的隔離,據說非常有好處。它使新村民有一個洗心革面的時間,從容地檢討自己的過去。

  村民生活在集體之中。口號主要有「共享」——就是在集體面前公開暴露自己以往的罪惡,請大家批判。

  經常開小組會,每次活動針對一個對象,由大家進行揭發檢舉批判,批評時一針見血,不得講情面,說得越尖銳越好。但是允許被攻擊的目標,進行反駁。現場的空氣緊張,有時一觸即發。但爭辯的結果,往往是被攻擊的目標垮下來,認識到自己的肮髒。

  口號之二是「分享」。一般由8~14人組成一個感情分享小組,由輔導員領著,到廣袤的大自然中去,登山野炊露營。這種活動需時較長,一般要單獨行動數天。在純自然的風光裡,人也容易變得天真淳樸。輔導員引導大家暢談自己以往經歷,但這一回是只許談論美好的情感和快樂的回憶,比如母愛和初戀,不能涉及醜惡。藉以挖掘內心中善良的一面,對世界恢復信任和責任。每當一個人沉浸於幸福往事的時候,大家都與他分享,讓快樂的情緒互相傳染。村民們很喜歡分享活動,它使大家的心靈貼得緊密了,對前途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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