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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這次變化了的方劑,秦炳曾再三交待,病人一定要根絕了毒品,方可使用。如果體內有新吸入的毒品,會引起生命危險。簡方寧再三叮囑。

  這一點,倒不必過慮。蔡醫生很有把握地回答,入院檢查這樣嚴格,像三八線,毒品進不來。再說我前天才給莊羽做完尿毒檢,化驗報告剛送回來,陰性。有這樣權威的鑒定,還怕什麼呢?

  簡方寧說,今天報回來的化驗單,只反映前天以前的情況。要是病人昨天用了毒,你如何知道?

  蔡醫生鼓著嘴,不說話。院長的話,雖然邏輯上無可辯駁,但也太吹毛求疵了。哪裡就那麼巧?病人拿自己的生命鬧著玩?。

  簡方甯知道蔡醫生不服,剛畢業的博士,多有做視天下群雄的氣概,他們認為世間所有知識的精華,都印在書上或輸入電腦。但生活總是比鉛字和程序更新得更快。她不忙著說服他,淡淡地說,咱們一塊到13病室去一趟吧。

  兩人相伴而行。

  範青稞不知到哪裡去了,席子又去洗衣物。屋內只剩莊羽支遠。簡方寧一眼看到,床頭櫃上插在瓶裡的紅色玫瑰花少了許多,遠較送來時單薄。花瓣也是一副遭受荼毒的模樣,失去了生機與鮮豔,瘟雞似的耷拉著腦袋。花莖若不是被人用繩緊緊地捆成一把,團結就是力量,早就弓進水裡了。

  她很想問問鑽石玫瑰的事,但她克制住自己。嚴肅的院長查房,絕不能從這麼溫馨的話開頭。

  怎麼樣?

  沒有任何開場白和問候,也沒有通常的稱呼和微笑。簡方甯院長雙肘抱肩,身材筆直,頭略後仰,突兀開了口。俯視眾生的漠然和深潛在下面的關懷蘊涵其中。

  莊羽恨死這種口吻。普天下的醫生,都愛以悲天憫人的口吻,開始他們同病人的談話,表明居高臨下的優越。莊羽是一個驕傲美麗的女子,雖然因為吸毒,美麗大打了折扣,但驕傲有增無減。她喜歡與眾不同,吸毒就是一種深刻的與眾不同。

  無力反抗。她是院長,你是病人,就規定了永遠的不平等。要是有一天,把院長也變成病人就好了。這樣一想,莊羽心平氣和了些。她說,挺好的。

  支遠也回答,不錯。中藥很平穩。除了有點拉肚子,沒大的不舒服。

  簡方寧點點頭,成竹在胸的樣子。

  這種樣子也令莊羽氣郁難平。無論你說什麼,病情是好還是壞,瞬息萬變還是一成不變,院長總是優雅地點點頭,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你痛苦的身體力行,只不過是在驗算她已知的答案。

  今天我們要開始改用新方劑,效果更好。但有一點,必須在完全排除毒品以後,才可使用。否則,危及生命。開始治療以前,我想再確認一下,你們是否已徹底停用毒品?簡方寧字字千鈞。

  那……支遠臉色刷白,說……當然是沒有……可是……舌頭像打了個解不開的水手結。

  可是什麼呀,在戒毒醫院裡,到哪兒去找毒品?進來的時候,讓你們像澡堂一樣扒了個光,就是孫悟空,也別想帶個猴毛兒進來。這麼問,是不相信我們啊,還是不相信你們自己?莊羽見支遠要露餡,趕緊滴水不漏地接過來。

  簡方寧微微一笑,說,不是信不信,是對生命負責。出了問題,我們是用墨水寫檢討,病人是用鮮血寫死亡報告書,好吧,既然肯定沒用,就開始下一步治療。

  整個過程蔡醫生一言不發,直到跟隨院長走出病房。

  我的天,莊羽,你這不是自搓麻繩自上吊嗎?藥如水火,最是無情。吸了粉的人,不可用藥。你不說實話,到時候會要了你的命的!我這就跟她說去,要罰要攆,隨他們去,不敢和閻王對著幹。支遠用手指肚,刮著流到耳朵眼的冷汗說。

  還老爺們呢,禁不住嚇唬!她的話,就是真的了?敲山震虎,我懂!招了吸粉,就罰款,他們創收的手段,拿了錢分獎金。一腳把咱踢出門,後面怎治也不管了,便宜了他們!莊羽自以為洞察秋毫,說得活龍活現。

  支遠焦慮地說,他們怎麼想的,咱就甭管了。我怕的是萬一呢?要是真像她說的那樣,你的校狐不就完了?

  莊羽輕鬆一笑地說,我完了,不正合了你的意?好停屍再娶啊,你不白揀了一洋撈兒?支遠猛地甩開她,咬牙切齒地說,少來這瘋瘋癲癲的一套!你要不說,我去!你不要命,我還要命,你要真死了,我落個知情不報,一輩子怕撞上你這個冤死鬼!說著,就要往外走。

  莊羽這才收斂一些,說你急什麼?瞧那院長,一進門就盯著玫瑰花死看。定是覺出了破綻。她用話敲打,意思明擺著。我們不說,誰也沒法。粉我吸完了,紙順下水道跑了,她沒證據,什麼也定不了,用藥嚇唬人,以為一扣上科學的帽子,別人就得趴下,太小看人了,就算新中藥真和海洛因相克,我不喝,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活人還能叫尿憋死?我把中藥連瓶扔了,死無對證!

  莊羽得意洋洋。

  支遠想想也有道理,稍定下心,說,我妻言之有理,臨危不亂,是我急昏了頭。

  莊羽說,我是老客了,自然比你經驗豐富。

  支遠說,是我沉不住氣,慚愧慚愧,還望娘子原諒。

  兩人正說笑著,甲子立夏端著治療盤進來,說,請回到自己的床上,要做治療了。

  莊羽說,給誰做?

  甲子立夏說,都有。

  支遠坐在莊羽床上,說,打針?

  甲子立夏開始取藥,說,是。

  支遠說,先給我打,再給她打。

  甲子立夏說,可以,但請你回到自己床上去。

  支遠說,我的床就在旁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完了針,我就過去。

  甲子立夏一絲不苟地說,醫院的規矩,無論何種操作,都要求在病員自己的床上,以防發生錯誤。請你協助。

  莊羽小聲嘀咕,腦袋瓜真軸。

  甲子立夏很利索地給支遠肌肉注射完畢。支遠一邊放下袖子,一邊問,這針是幹什麼的?怎麼平常沒在這種時候,打過這種針?

  莊羽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相信醫生護士?打聽得這般詳細幹什麼?你沒看小姐多忙?不煩你才怪!

  她也極想知道這藥針的功效,又怕護士不肯答,故先用話激人。

  甲子立夏果然好聲好氣解釋,說是院長剛下的臨時醫囑,即刻執行。好像是配合中藥戒毒的一部分。

  支遠立刻滿頭冒汗,說,不是說一直用中藥嗎,怎麼換了水針?

  甲子立夏說,既然有人跟你說了,你問他就是。做護士的,只管執行醫囑。護士是跑腿的,腿能說出什麼話來?

  說著,就要給莊羽打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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