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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琪仁原本就站在地上,這時索性右手把輸液瓶高擎過頭,從小看電影印象深刻,姿勢不由自主地摹仿舉炸藥包的英雄。左手上的針頭,猛烈地劃動著,終因抗拒不了大幅度的扭動,竄出了血管外。輸液瓶高,壓力大,液體流速變快,手背馬上起一個大血包。藥物滲漏皮下,如同揉進一攤鹽酸,琪仁劇痛難忍,唆地拔掉針頭。輸液管原是用膠布蝶狀固定在皮膚上,很結實,此刻生拉硬拽,沽活扯下一塊肉。水花四處飛濺,鮮血淋漓而下,好像受了很重的傷。

  琪仁手上的血,本是他自己製造出來的,但他感到這是被對方打的,怒焰更甚。沒了針頭累贅,兩手活動自如,比北涼自由度高,翻身以輸液瓶為武器,劈頭蓋腦地向北涼砸去。

  北涼情急之中,托著自己輸液管子飛跑,膠管也被扯斷了,血水流淌一地。他急速地巡視四周,竟沒有任何趁手的武器。面對揮舞輸液瓶的琪仁,顯然居了下風。但他有母親作為幫手,老太太雖未直接參戰,但奮不顧身地攔住琪仁,為北涼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北涼搶出病室,看到護士站擺著一台體重磅。長長的表杆,圓圓的指針盤,下面長方型的底座,天生一件重兵器。好像孫悟空在東海龍王那裡尋到了定海神針金箍棒,他眼前一亮,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勁,一把推開攔阻的護士,抱起體重磅,就朝琪仁腦袋掄去……

  琪仁靈巧地一閃,看清輸液瓶絕非這龐然大物的對手,索性將瓶扔到一邊,像變魔術似的,從衣服裡抽出一把三棱匕首,疾如閃電地揮動……

  攙和著藥物的葡萄糖水噴濺四處,空氣中頓時彌漫起青玉米一般的酸甜氣息。整個樓的人,嘴唇都染上霜甜味。

  體重磅撞到牆上,錶盤訇然破碎,無數碎片淩空飛舞,紅色指針精靈一般翻著跟頭旋轉,好像在給一頭大象稱體重,居然頑強地堅持職守,不肯脫落。秤杠呼呼生風,頭重腳輕撲向地面,將水泥地面砸出白坑。

  這一切還不是最危險的,要命的是琪仁的匕首正逼近北涼,寒光閃閃。

  護士長第一個跑出來,看到局勢危急,一個箭步插到琪仁和北涼中間,大聲喊道,你們都給我住手!

  琪仁愣了一下,刀鋒一偏,掠過護士長的臉頰,好像標圖紙一般,紅光一閃,護士長鮮血濺出。

  血,使打鬥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面對實質性的結果,惡戰雙方都喘了一口氣,感到某種程度的滿意。雖然這是無辜破的血液,都覺得是對方的血,心中得意洋洋起來。

  這一停頓,琪仁的母親趕到了。她緊緊抱住兒子的腰,哭叫道,我的祖宗!你還不夠嗎?非要出了人命,你才甘心嗎?你從哪裡搞來了刀,你還想殺人嗎?你先把你媽殺了吧!我看不到你,就再不用為你流淚了!死了是福,我造了什麼樣的孽,上天要用你這樣一個兒子懲罰我?!

  這一頓哭喊,令圍觀的人動容,但對琪仁沒有一點作用。他咬牙切齒地對北涼說,小子,你等著,等我出去了,用手槍斃了你。

  北涼嘿嘿笑著說,就你這個大煙鬼相,還想斃了我?你的手指頭,連個臭蟲都捏不死。

  雖在危急中,圍觀的人還是發出放肆的笑聲。五十步笑百步,他倆彼此彼此,大家彼此彼此,都是弱柳扶風的模樣。

  琪仁拭著臂上的血說,算你小子說對了,我是沒勁。可也不是一點勁也沒有,剩下的這點手勁,什麼都幹不了,只能玩動一支槍的扳機,只能打出一顆子彈,就是送給你的。

  一旁圍著看熱鬧的病人,不由得打寒戰。琪仁說這話時的神氣,他們知道是準備用血來兌現的。

  週五今日有事,不在。護士按響了隱密處的機關。院裡的應急分隊破門而入,幾個穿治安制服的小夥子,三下五除二地將兩個肇事者,擰綁起來。

  護士長被攙去包紮。

  栗秋看著應急分隊把兩人押了走,心想,真不巧,看這個北涼,像個種子選手,不想第一輪就被淘汰了。

  不要緊,來日方長。

  第二十八章

  范姐,剛才兩狗打架,看了沒啊?莊羽剔著牙問。

  看了個尾巴。夠嚇人的。範青稞心有餘悸。

  嗨!這可算什麼,太不過癮。穿制服的衛兵,打哪兒竄出來的?整個老母豬追兔子,多管閒事!我一個勁地在心中禱告,使勁打,胳膊折腿斷,腦瓢開花最好看。可惜都沒真功夫,花拳繡腿,白費老娘精氣神。莊羽懶洋洋地倚著被子垛說。

  範青稞想著出了這事,傷了護士長,簡方寧不知急成什麼樣,居然有人幸災樂禍,真想把眼前嗤嗤笑的紅嘴,扯成三瓣。但她的身份不許她義憤填膺,只有暗自生氣,一言不發。

  莊羽突然站起來,提著褲子就跑。

  過了好一會兒,才藍著一張臉回來,虛弱地說,范姐,你肚子疼嗎?

  不疼。範青稞答道。

  咱倆吃的是一樣的藥,為什麼我和支遠都肚子痛,跑廁所恨不能把大腸頭拽出來,你怎麼啥事沒有?莊羽滿面狐疑。

  噢哦,你說的是這個啊……範青稞這才反應過來,忙遮掩道,我吃了中藥,也不好受,肚裡一陣陣擰麻花似的。大約我的癮比你倆輕,藥也輕,所以好過些。

  莊羽仍不相信,但肚子又痛起來,顧不得說別的,提著褲子再跑。

  回來後,壓羽氣呼呼地說,不吃這藥了!這哪裡是藥,分明是痢疾菌熬的,吃了就拉,好漢還架不住三泡稀呢,我哪兒受得了!說著,就按了床頭的急救鈴。

  甲子立夏像白蛾子一樣,飛速飄了進來。怎麼了?急切地問。

  你們這藥是治病,還是要命?不吃了!莊羽大發脾氣,磷峋的手指一點藥瓶,床頭櫃上卻是空空如也,剛喝完的藥瓶,又不翼而飛。她氣得嚷道,也不知這破藥瓶,能值幾個大錢?嘴巴剛離了瓶口,瓶子就飛了。要知道我們住院吃藥,藥錢裡可是包含著瓶錢,就像買啤酒,人家是連瓶一塊算的。這可好……

  甲子立夏打斷莊羽的嘮叨,說,你打鈴把我召來,就為了藥瓶錢?

  莊羽說,不是瓶,是藥!這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得給我說清楚!

  甲子立夏說,你吃的中藥,是蔡醫生特別拿來的。藥的事,只有請蔡醫生回答。

  壓羽說,那就煩你把蔡醫生請來。

  甲子立夏說,醫生也不是專為你一個人看病的。得看他有沒有時間,願不願意和你談。如果是醫療秘密,他也不能告訴你。

  一番答對,軟中有硬,噎得莊羽說不出話。

  蔡醫生很快來了,文質彬彬,好像剛壓制出的藥片,堅硬白淨。

  中藥戒毒在動物實驗中,效果很好。它的最大優點,是防止復發。莊羽,你不是戒過毒又複吸了嗎?此藥正對症。你丈夫和你同用,是為了你們回家後治療方便。至於范青稞……蔡醫生把臉轉過來,斟酌詞句。

  我沒什麼要求,怎麼治都成。範青稞急忙答話。

  蔡醫生一板一眼地說,因為她成癮較輕,我們也採用了這個方法,比西藥戒毒反應小。怎麼樣,是否明白了?

  支遠說,前兩天吃的藥,好像和今天的味道不同。不會是配錯了吧?病殘之人,若再吃了假冒偽劣的藥,雪上加霜。

  蔡醫生說,今天的藥是和以前配方不同,再過幾天,還會變,全療程,大概會變六七次。藥裡含有瀉的成分,是正常反應,不必驚慌。

  莊羽長籲一口氣說,這我就放心了。我原以為藥裡攙了巴豆,拉個不止。不過,剛才聽你一說,這藥還得天長日久地吃下去,煩不煩人?到時候,白粉不吸了,整天捧個藥罐子,也夠討厭的。

  蔡醫生說,五個月後,即可停止服藥。

  莊羽還要說什麼,被支遠制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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