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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栗秋感謝毒品。這個令人談虎色變的惡疾,正是栗秋的拳頭。一個是身染沉屙的癮君子,一個是白衣翩翩的愛心大使,還有比這樣的戀情,更令人難以忘懷的嗎?你在男人最淒苦無助的時候,結識了他,愛上了他,嫁給了他,還有比這樣的恩情,更令人刻骨銘心的嗎?縱是鐵石心腸,也會感激到永遠吧?丈夫有這樣一個把柄握在你手裡,他就註定比你矮一截,你就天造地設地俯視著他。你的所有弱點,都被擺平了。你的家境,你的學識,你的相貌上的不足。都被是一個大賢大德的優長之處,像毯子一樣遮蓋住了。

  栗秋這樣想著,手裡握著丘比特之箭,絕不肯輕易射出。箭只有一支,候選人可多得很呢!況且,看這勢頭,吸毒的人越來越多,檔次也越來越高。做女人嘛,栗秋是傳統而尊貴的,嫁人一生最好一回,可要千萬慎重!

  她看了14病室的病歷,仔細研究了靠窗戶的那個兒子,態度之莊重,比院長會診還要字斟句酌。經過再三權衡比較,覺得北涼可列為候眩蝴單。

  一經決定,她開始仔細觀察靠窗的那個母親。觀察之後,暗笑這雍容華美的夫人,也並非自己的對手。這種女人,習慣了他人的仰視,對巴結之心,最是敏感。你若顯出絲毫討巧的模樣,她就認你作小人,覺著你看上了她的家,你有野心和智慧,她絕不能容你得逞,大門就永遠關閉了。一定要做出渾然不覺的樣子,一定要讓她在暗處選你,你還要百般拒絕。這種人家、絕不珍惜輕易得來的東西。拒絕可以顯出珍貴,特別是你露出輕視她們權威的樣子,她們就會被激怒。適度地激怒一個人,會使你身價倍長。她會格外想把你收入她的麾下,以證實她顯赫的地位與威儀。

  當然栗秋做這一切的時候,得淡山遠水,不著絲毫痕跡。必須慢慢來。等待就是一切。來日方長。

  至於如何討得夫人們歡心,無非是投其所好,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賢慧內斂,把謀略深深地藏起。這對栗秋來說,實是雕蟲小技。在艱難中長大的孩子,只要他願意,看人顏色行事幾乎是天賦。

  粟秋走到靠窗的床前,耳語般地說,北涼,打針了。

  北涼覺得這聲音很性感,就細細地看了一眼拈著針管的護士。他對女人的鑒賞力,堪稱一絕。可在瞬息之間,用眼睛將女人剝個精光,將那具胴體所有的周徑,說個分毫不差。這手絕活以前曾當眾試過多回,哥們兒無不稱奇。連那些以裸體驗證結果的女郎,也說見過無數男人,沒有這麼精通女人的。

  本來北涼對於栗秋這種黑臉色的女孩,不屑一顧,但多日禁閉在戒毒醫院,所見除了老母,就是自衣自帽靜若雪霜的醫生護士,對白色的逆反程度,已達爆炸當量。栗秋黑得純淨均和,令人有紅木家具般的古典和黑珍珠的潤滑感。

  好多天沒有和女人嘻鬧了,潛伏的欲望蠢蠢欲動。北涼想起一句外國諺語,男人的精液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品。覺得這個黑護士,煞是可愛。

  打什麼針?他說,一陣煩躁湧上心頭,柔情消失,臉歪了。

  精通治療程序的粟秋知道,北涼和他的同室琪仁,都到了戒毒關鍵時刻。病人情緒不穩,會不斷地騷擾索要藥物。針一打上去,更會大汗淋漓。此刻正是攻心為上的好時機。

  自然是為你好的針。栗秋開始做輸液的準備,用手在北涼佈滿針孔的臂上,輕輕地揉著,松緩若彈琴……

  這是護士在靜脈注射之前必做的一道手續,為的是讓血管怒張,穿針的時候比較順利。

  栗秋做得很坦然,光明正大。就是護士長火眼金睛地在一旁瞅著,也看不出破綻。

  只有那被揉捏的人,方能感到這肌膚相親之間,傳達了怎樣一份情意。

  北涼是玩過無數女人的情種,立刻明白有戲。

  你的血管不好,進針的時候可能有些疼,請你配合。栗秋說。

  我自個兒都能給自個兒扎針,還怕這個?再說,你的手軟得像絲棉,就是真疼,我也一聲不吭。北涼試探。

  栗秋聽出挑逗,置之不理。麻利地懸掛輸液瓶,消毒,進針。

  嘭!幾乎可以聽到北涼傷痕累累的血管,裂了一個孔,立即有污濁的血液,返流針筒。回血翻湧,證明穿針成功。粟秋剛要打通機關,讓藥品快速滴入,北涼用另一隻能夠自由活動的手,按住栗秋。先別忙著打藥,你給我用針管把血連著抽出來,再打進去。多來幾回。抽得越多,打進去的勁越大,越好。北涼撫摸著栗秋的手,央告著。

  所有靜脈紮毒的病人,都有一種詭異的嗜好。他們像魔鬼一樣,喜歡血自血管汩汩地流出,然後再打著旋兒沖回去,感到病態的滿足。這習慣源於自注毒品時,藥水和鮮血混合反復沖刷血管的震顫,會帶來莫名的狂喜。平日,護士對於這種非法要求,嗤之以鼻。栗秋當然按慣例說,這哪行?治療是執行醫囑,又不是遊戲。你乖乖躺著,再動,針頭就滑出來了。你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

  說雖這樣說,但手上的操作卻是另一番。她抽出北涼的血液,又猛烈地回灌血管,動作準確有力,令北涼感到莫大舒適。他用力向栗秋眨眨眼睛,以示衷心的感謝,栗秋臉上毫無動靜。

  這個女人是黑妖,和我以前認識的所有女人,味道不一樣。北涼想。

  栗秋將輸液的滴速控制好,離開北涼,開始給靠門的琪仁輸液。栗秋也撫摸琪仁的手臂血管,但那是完全機械而公式化的,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平日護士都是這般辦理,琪仁也習慣了。今天他目睹北涼長時間地被撫摸,心中就不平。琪仁並不是對女人有興趣,他喜歡被撫摸,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的手,都喚起童年的記憶。可惜這不平無法述說。栗秋馬上開始治療,給他靜脈扎針,一針見血。

  要是栗秋連紮了好幾針,還像納鞋底似的瞎捅,琪仁就可以借機發揮說,怕我有肝炎傳染給你嗎?也不好好把血管看仔細,我看你摸著別人的手,揉了半天呢。是不是他的手臂上,紋了一條龍啊?我背上也有一隻虎,你要不要看看?

  琪仁設想自己的語調一定是冷冷的,帶有貓玩老鼠的戲耍,讓這個不肯多摸他一會兒的黑護士,臉色變成醬紫。

  可惜啊。一針見血。讓他所有的話,都封在喉嚨以下,脹得胸痛。

  琪仁對自己的血,又恨又愛。血像抖動的紅布,使他全身起了微微的戰粟。

  你把我的血,反復抽幾回,多舒服啊。琪仁哀求。

  又來了。栗秋冷淡地回答,這是治療,不是遊戲。

  她很快結束了操作,開始收拾治療車上的雜物。

  這一番話,幾乎同平日一模一樣。甚至同栗秋一個月以前一年以前的程序,一模一樣。但是,琪仁聽出了不一樣。

  你這個婊子!琪仁惡狠狠地罵。

  栗秋臉上不動聲色。好像這屋裡並不僅僅是她一個女人,還有一個應該領受這稱呼的女人。

  你罵誰呢?北涼打抱不平。他已經把栗秋當做自己勢力範圍內的女人了。按慣例,什麼東西只要他看中了,就是他的。

  你聽差了吧?他什麼也沒說。栗秋柔聲道。輕輕走近靠窗的床,問,你感覺怎麼樣了,這藥是有些反應的。

  吸毒病人暗示性極強,加之藥物反應的確開始出現,北涼每一個毛孔,都向空中蒸發汗液,他呻吟起來。

  媽——我媽你個老混蛋,跑到哪裡去啦——我難受啊——北涼野狼似的嚎叫起來。

  你哪裡不舒服?栗秋又是耳語般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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