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紅處方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五〇 | |
|
|
雖說範青稞的工資,是他倆從牙縫裡省出來的,每月付錢的時候,潘崗都在心裡唏噓,但敲門有人開,這就是享受幸福,進入小康的具體體現。 突然他的手,停在半空。因為事情辦得順利,他這次出差提前回來了,家裡人都不知道。他取出鑰匙,決定自己開門,看看保姆在家裡幹什麼,沒准正翻看他家的細軟也說不定。雖說箱子裡最值錢的衣物,就是當兵時發的皮大衣。 他輕手輕腳地進了門,連自己也好笑,仿佛一個真正的賊。 但他看到眼裡的第一件東西,就讓他笑不出來了。廳裡的方桌上,擺著含星的書包。家是兩室一廳的格局,他倆從部隊回來,按轉業軍人特別照顧才分到手的,房子雖舊,也不錯了。潘崗夫妻住一間,範青稞和含星住一間。因為廳比較大,日常的活動都在廳裡,簡方寧戲稱這裡為「聯合國總部」。 含星的書包就在「聯合國總部」放著。正是上學的時間,說明含星沒去上學。含星沒去上學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病了。 潘崗聽到含星屋裡有輕輕的鼾聲。原來含星在睡覺,潘崗太想見到兒子了,想也沒想,推開了屋門。 暖氣燒得很熱。因為主人都不在家,孩子又被簡方寧帶走了,範青稞索性按著在老家睡覺時的習慣,脫得只剩一套貼身褲褂,擺開大睡一場的架式。這會兒,正睡得雲山霧罩。被子也踢開了。 潘崗看得兩眼發直,不由得把眼前這個肥嘟嘟白胖胖的半裸女人,和妻子簡方甯作一個比較。這種比較當然很殘酷,但潘崗認為理所當然。世上無數的為人夫者,無時無刻不在作著這種比較,男子們都心照不宣,只有他們的妻,被一句「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蒙得昏了頭。想一想,就算這句話是真的,他也是作出千萬次的比較,才作出的評論。 女人是經不得比的。 潘崗想到簡方寧因為操勞日漸消瘦的身體。外人看來,也許是骨感美人吧,但他受不了這種喪失豐潤的乾枯,哪像面前這個肥而不膩酥而不爛的女人,簡直就是一條剛剛洗淨的鮮活白鰱魚。 不管簡方寧在外面怎樣地學識淵博,舉止幹練,潘崗要說,床上的簡方寧毫無情趣,當然,她從來都沒有拒絕過他,甚至在身體極度疲乏的情形下,也接納丈夫。但這種承受比拒絕還叫人懊惱,你抱著的是一束乾燥而沒有體溫的蘆葦。無論怎樣,也燃燒不起火焰。 簡方寧在工作上銳意革新,這方面卻抱殘守缺,拒絕任何新鮮姿勢和嘗試。簡方甯說,潘崗,我是學醫的,你不要信那些。其實,平平凡凡的就是最好的。面對面的姿勢,是人類進化的一種標誌,只有猿和人,才有這種高超的技巧。你說的那些樣式,都從牲畜和低等動物那兒學來的,退化。 潘崗的勃勃情欲,往往在這種嚴謹的理論和滿口的醫學名詞面前,隨風飄逝。他暗下決心,下輩子找老婆,第一個條件,就是不能要這種把男女之間的樂事,冷靜地稱為「性交」的女人。看來不用等下輩子,眼前就有這樣一個尤物可供品嘗。只是,範青稞願不願意呢? 即使英姿勃發,潘崗的法律意識,也相當強。如果他撲上去,撫摸和親吻這個許久沒有性交的女人……糟糕,被簡方甯發現,潘崗也不由得用這種毫無情致的詞語……從範青稞平日的溫順和現在的處境來看,大約是不會激烈反抗的。但是以後的發展就有些難以琢磨,她要是賴上潘崗,如何是好?即使不是哭天抹淚,要求他離婚再娶,(這是萬萬不可能的,潘崗十分愛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一個鄉下女人,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單是從此偷好耍滑,不好好幹活,潘崗也就大大地蝕了本。不成,等著她來勾搭我。這樣既不用我承擔任何責懺,也許她活會幹得更起勁,這也是我對家庭的貢獻嘛。所以,不能趁她睡著了,一定得保持她的清醒狀態,自覺自願。像這般稀裡糊塗的女人,還是緩下手為好。潘崗這樣想著,戀戀不捨地用眼睛最後撫摸了一番女傭人的半裸之體,退出了孩子的小屋。他的心有些跳。生平沒有幹過這種事,他原以為自己就一直守身加玉地下去了,沒想機會卻不放過他。 我不能那麼傻,一輩子隻品嘗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現在,我要試一試。我敲門,如果範青稞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地來開門,就算我南柯一夢,犯了一回意淫,從此絕對不生邪念。如果她胡亂掩著懷就來為我開門,那事就很有幾分希望了,然後……潘崗這樣計劃著,不禁心旌搖動。想起年輕時看《水遊》,對梁山好漢們的剪徑,並無多少印象。記憶最深的是西門慶與潘金蓮勾搭的那「十部曲」。看的時候,心中急得貓抓一般,生怕武大郎的婆娘突然變得貞潔,那就沒看頭了。 對這一事件的策劃者——王婆的智慧,他欽佩得很。今天也來一番照方抓藥,為範青稞作一個局。只是封建時代生活節奏慢,那老婆子共設計了十個步驟,費時甚長。今天潘崗只設計兩個環節,開門、洗澡,成就成,不成就拉倒了。一個鄉下女人,值不得費那麼多功大。 潘崗這樣想著,輕輕地敲響了小屋的門。 誰?範青稞的聲音朦朧恐懼,不知是什麼人無聲無息地闖進內室。 厄(我)。潘崗故意用西北腔回答。自然學得不像。 你到底是誰?範青稞的聲音帶出顫。這種情緒下,自是不宜上演調情的節目,潘崗趕快換了本來的嗓音說,我是含星的爸爸,出差回來了。 嘔,是先生。你等等,我就給你開門。範青稞忙答。 我已經進到屋來了。剛才看了你在睡覺,把被子都蹬了,真怕你著涼,想給你蓋,又怕嚇了你……我現在能進去嗎?潘崗柔聲說。 範青稞哪裡聽不出來。她愣了一下,知道先生這是想和自己成事呢。 潘崗在外面等得有些心焦,因為等的時間越長,說明範青稞穿戴得越整齊,自己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範青稞出得門來,潘崗心花怒放。 穿得倒是很齊整,渾身上下並無一塊敞開的地方。只是那是一套簡方寧送給她的羊毛衫,因為號碼小,緊緊地繃在身上,勒得體態比沒穿衣服還要誘人。 好,你穿這衣服,好極了。我這次出差,還特地給你買了一條真絲的頭巾。潘崗說著,打開還貼著機場安檢標誌的行李箱,把原本給簡方寧的頭巾拿了出來。 你看,好嗎?可貴了!潘崗誇張地說。 色兒可不怎亮堂。範青稞並不買帳。 你真傻,大紅大綠土氣呢。我給你系上,你到鏡子前照照,那才叫美,潘崗說著,就把絲中披在範青稞肩頭。手指路過範青稞凸凹不平的前胸時,格外著力。範青稞明顯地渾身一震。有門。潘崗暗暗高興。但他就此為止,絕不擅動了。一切要讓她送貨上門,才可立於不敗之地。 看到範青稞眼睛閃亮,他知道已經激起了女人的情欲,這時要作的是躲開她,好像燉肉,大火拱開後,要用文火煎熬。你給我準備衣服,我要洗個澡。潘崗懶洋洋地說。潘崗最愛說這句話了,30年代電影裡許多闊少,都用這種神情說這句話,那是一種充滿富貴的氣派。他家的淋浴噴頭擠在廁所裡,人洗澡時,腳一不小心就會滑進入廁的蹲坑,實在是最簡陋的洗浴設備。 先生,準備好了。范青稞開了送水截門,把熱水器點著,又把他的換洗衣服找出來。 你把衣裳放門口椅子上吧,裡面地方太小,會淋濕的。潘崗說的是實話。 先生洗完澡一身汗,出來拿衣服,會受涼。範青稞擔心地說。其實每人洗澡時都得如此操作,在這個家裡,早已習已為常。實在是多此一舉。 那你說怎麼辦呢?要是院長在,她會給我送進裡面。可是她此刻不在,我就得獨自受苦了。潘崗似笑非笑回答。 院長帶著含星到醫院去了,晚上才能回來。範青稞道。 含星怎麼了?提到兒子,潘崗猛然感到有些對不起他。自己回家這半天。這才剛想起問他。 有點小病,院長不放心,就把他帶著上班去了。範青稞故意大事化小。這當口兒.扯進一個病孩子,多喪氣。 喔,小病我就放心了。只是我要是著了涼,就是大病了,你可要好好服侍我啊。潘崗繼續打情罵俏。 先生,何必等您病了,我才服侍您呢……範青稞已按捺不住。 是嗎?那就看你是不是真心疼我啦……潘崗說著,進了廁所兼浴室。 潘崗在浴室裡,叫道,青稞,你給我搓搓背啊…… 範青稞一直在等著這一聲,馬上應著,來了,來了…… 浴室的水龍頭一直沒有流出一滴水。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