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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沈若魚說,聽得我口水都淌出來了,好像到了小吃店。瞧你如數家珍的模樣,簡直像黑道上的毒販子。

  簡方寧說,幹什麼吆喝什麼。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幹的是戒毒,要是連這都搞不清,不是敵情不明嗎?不過,黃種人與白種人體質有差異,國人還是更愛傳統的鴉片和海洛因。

  沈若魚看著含星不斷轉動的小腦瓜,說,當著孩子說這些,合適嗎?不覺得少兒不宜?

  方寧說,樹欲靜,風不止。不說根本不可能,每天晚上我家的電話都像開了鍋,醫生處理不了的病例,都得我電話遙控。孩子對毒品的知識,絕不在一個成人之下。再說,我真是怕有人給他暗中下毒,所以從來不讓他在外面吃生人給的東西,喝生人給的飲料。現在的孩子,你讓他幹什麼,都得說清了理由,要不,他才不聽你的呢。瞞也瞞不周全,索性抖落個明白。

  一場鴉片戰爭,是國恥,一種植物的汁液,塗在一個古老民族的臉上,讓它忍受了太多的屈辱。我們講反抗,卻不愛講鴉片究竟是怎麼回事。鴉片是會捲土重來的啊!鴉片毒害了那麼多年,焉知我們的血液裡,就沒有死灰復燃的因子流動?有時在大街上,我看到花枝招展的女孩,就想走上前問她,小姐,你知道鴉片是怎麼回事嗎?她一定會以為我精神有毛病,但可以斷定,她不懂得毒品的危害。以前中國被叫做「東亞病夫」,鴉片是大罪魁。沒准這姑娘的爺爺或是太爺爺,就是一個煙鬼呢!既然是病,就可以遺傳,可以復發,我們有什麼諱疾忌醫的呢?

  沈若魚說,方寧,我看你應該去大學做個報告。

  簡方寧說,你以為我不敢?可惜沒人請,難得碰上懂我的人,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了。好,咱們上動物實驗室去吧。

  含星自知沒份,也不再糾纏。

  沈若魚說,在哪裡?

  不遠。

  但我這一身病人裝束,進得了實驗室?

  你換上我的衣服。簡方寧說著,打開書櫃的下層木門,抽出幾件衣裳,質地式樣都不錯。

  沈若魚一邊換衣一邊說,看你平日挺樸素,想不到金屋藏嬌。

  簡方寧說,從部隊回來,一無所有。最慢的有時就是最快的,什麼都現買,

  當然新潮。別的女人,好衣服都藏在家裡。我就這麼幾件行頭,全在辦公室。

  出席會議,或是有客來,隨時披掛。兩人說笑著,打扮齊整。剛要開門走,沈若魚說,還有一事。

  簡方寧說,怎麼這麼囉嗦?

  沈若魚說,你忘了?我不是自由身。要是一會兒病房裡找起我來,會報失蹤案。

  簡方寧說,疏忽了。你是模範病員,待我給護士長打個電話,就說你一直在我這裡,其它的,她自會安排了。保證你回來後,不會追查你的下落。

  沈若魚答,謝謝院長關懷。

  簡方寧又叮嚀了含星幾句,兩人從院長室的另一扇門,走出去。

  第十六章

  出了院長室直行,沿普通樓梯,順梯而下,經檢驗科,從另一道門到了樓外。

  又看到灰藍的天,聞到充滿寒意的空氣,真有枯木逢春之感。沈若魚激動不已。你這樓,像碉堡,正面三道鐵門,強攻很困難。但要從院長室這個方向朝裡攻打,就手到擒來了。她對簡方寧說。

  你這人,居心不良。我把所有的秘密都暴露給你,你卻打著顛覆我的主意。

  沈若魚說,我是為你著想。病房內封閉很嚴,自是利於管理。如果著了火呢?大家往哪裡跑?所有的窗櫺都釘了鐵條,哪怕誰有勇氣跳樓,一時半會也撬不開。要是燒死燒殘個把病人,你這個當院長的,就算不必償命,也少不了來個玩忽職守罪。

  簡方寧沉思道,我應該重視你的建議。

  走出院外的鐵籬笆,明晃晃的陽光,耀得人睜不開眼。好一會兒,沈若魚才適應了室外的強烈光線。你這醫院夠闊的,居然還建有動物實驗室?她說。

  簡方寧說,我哪有這麼大的譜兒?是景天星教授科研的一畝三分地。

  沈若魚說,實在想不通,動物實驗和人有多大關係?

  簡方寧說,科盲。

  沈若魚臉上不悅,簡方寧趕緊解釋說,我剛來時,想法也跟你差不多。時間長了,才覺得動物世界好。它們沒思想,不會說謊,簡單誠實,無遮無攔,好像假分數約分簡化,一切變得單純明朗。在人間看不清楚的問題,到了動物那兒,一目了然。

  沈若魚說,真有那麼神奇?舉個例子。

  比如印度的狼孩,就說明母愛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兇殘的動物都可以具有的一種本能,不必將它吹捧得那麼高尚。

  沈若魚說,材料老了些,再說狼孩是在大自然中偶然發現的,和實驗室沒什麼關係。

  簡方寧說,好,舉個籠子裡的例子。先問你一個非動物世界的問題,比如賣淫,你說實質是什麼?

  沈若魚說,是社會問題。男女不平等,剝削壓迫貧窮……等等。我也不詳細說了,反正你知道我掌握了這個問題的實質就是。

  簡方寧說,在動物實驗裡,你可以看到類似的現象……

  沈若魚打斷說,你們的動物實驗也夠醃舎的,什麼不可實驗,卻非實驗這個?它們怎麼表示意願?有貨幣嗎?能明碼標價嗎?

  簡方寧說,也不是特意設計的,只是在觀察中偶然發現。

  籠子裡關著一隻公猴一隻母猴,已經狠狠餓了它們一段時間。這當然比較殘忍了,但要觀察在饑餓狀態下的各種反應,和突然進食以後身體各種機能的改變,還有試驗某種新型藥物的效果,都只有在極端情況下,從動物身上取得第一手的資料。有人會說,挨餓的人多得很,還不如在人身上試驗呢!那是殺人。日軍731部隊就是那種魔王,當時也有科學家參與了這一卑鄙行徑,就是殘忍地想獲取人體數據。實驗人員來了,把可憐的一點麵包屑灑在地上。兩隻猴就上來搶。猴子是靈長類的動物,不愧萬靈之長,立即判斷出,這點東西要想讓雙方都填滿肚子,絕對不夠,最多只能讓一隻猴吃個半飽。雄猴力量大,當然比較佔優勢,它用身子霸佔了所有灑了麵包屑的領地,開始貪婪地吞吃。雌猴一看,形勢對自己極為不利,大部分食物,失之交臂。它略略思索了一下,也就幾秒鐘吧,你很難說它在這段時間裡進行了複雜的權衡,至多是查閱了大腦裡的潛意識記錄,瞧瞧無數同性祖先在遇到這種境況時的應對措施。

  一種血液中遺傳的法則,開始指揮它的行為。它放棄了正面與雄猴競爭麵包屑的努力,連自己原有的地盤也棄之不顧,悠然地踱步到一邊去了。雄猴很高興,它安心了,自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吃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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