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紅處方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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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機身上有一道裂紋,話筒的顏色也不一樣。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粟秋平心靜氣地指點著。 範青稞暫停撥號,細一端詳,果真如此。便說,我剛來,哪會知道? 聽我慢慢告訴你。這都是像你一樣的病人,要求打電話,結果沒打成,他們就急了,舉起話機就摔,啞巴機子就砸成這模樣。我們這兒,也不知毀了多少機子。若是輕傷,就用膠衣纏纏,湊合著用。實在不能將就了,才買新的。反正保證書裡也寫了,損壞東西要賠,壞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當然了,看起來你是有涵養的人,大約不會跟這破爛機子過不去吧? 栗秋說完,忙自己的事去了。 範青稞撫摸著像是鈞瓷開片一般佈滿裂紋的話機,心想這機子也夠倒黴的了,落在戒毒醫院,幾乎粉身碎骨。 她在甬道裡無目的地漫步。 屋子裡的特殊錄像,不知演完了沒有? 並不僅僅因為這個,她才不想回13病室。今天晚上,她淤積了很多感觸,許多念頭像乾燥的羽毛一樣搔拂著心靈,不得安寧。 你還沒有睡?範青稞。 突然,在她的背後,響起了一聲蒼勁的呼喚。 范青稞一口頭,原來是滕大爺。 膝醫生……范青稞招呼。 謝謝你。老醫生打斷她說。 範青稞很吃驚,說,您謝我什麼? 謝你叫我朕醫生。老人很鄭重地說。 這有什麼好謝的?其實我挺喜歡「滕大爺」這個叫法,有種走親戚的味道。只是我習慣了叫醫生。範青稞說。 病人有病人的想法,當然,你也許不包括在內。作為一個嚴肅的醫生,我可不想和病人有太多的親呢。特別是吸毒的病人。膝醫生說著,伸手遞過來一個小紙包。 這是什麼?範青稞不解。 栗護士對我說,你失眠。這是安眠藥,吃下去,醒來就是早晨了。 範青稞接過藥,心想黑護士看起來冷淡,心還挺細的。便說,謝謝你,也謝謝栗護士。 不必說這麼多的謝字。真正的吸毒者,是不說謝字的。他們對人不感激,對物不愛惜,對己不克制,對事不努力。他們浸泡在毒品裡,已喪失人的基本情感。范青稞女士,您不要以為編出一個簡單的吸毒病史,您就瞭解了他們。不是的,他們是同我們完全不同的另一種人類。 膝醫生背對著範青稞說這席話,真是一個聰明而又充滿了同情心的舉動,使範青稞得以有時間,比較從容地收拾自己的尷尬表情。 我不懂您的話。膝醫生,這是范青稞此刻唯一想出的詞。 不應該吧?范青稞女士,我現在還這麼叫您,不是不知她是假的,是不知道您的真姓名。騰醫生再接再厲又敲打一句。 嗚呼! 範青稞哀歎一聲。 天要滅你,你將奈何!進入戒毒醫院還不到一天——她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嗯,已經過了夜裡12點,算是到了明天了,這就是說,勉強可以算是第二天了。在這樣短暫的時間,就被人家識破了廬山真面目,真是悲痛欲絕!只剩下一條路,回家去吧! 膝醫生,能告訴我,您是怎麼發現我的嗎?範青稞問。她想不出自己哪裡疏漏。 行啊。滕醫生痛快應允說。今天晚上是我值班,有足夠的時間回答您的問題。只是不能這樣一直站在走廊裡,有回音,太引人注意了。 那麼,到哪裡去呢?範青稞真的為難。13號病室自然不宜,其它的地方她又不熟。 跟我來吧。 膝醫生將她領到醫生辦公室。這是一間燈火通明的房子,日光燈管大放光輝,將四壁映得如同白晝。整齊的桌椅像課堂般擺放著,每個桌面上都蹲著墨水瓶,瓶裡斜插著蘸水鋼筆,顯出一種古老的寫作習慣和主人擱筆時的匆忙。層層疊疊的病歷的架子上反射著冷峻的銀光,好像一擲鋼鐵餅乾。 這兒真好。範青稞做了一個深呼吸,輔以標準的擴胸動作。 這裡有什麼好的?待在家裡可比這兒好得多。膝醫生別有所指。 這兒是這所醫院裡最好的地方了,有一種一切回到正常的味道。範青稞說。 這所醫院裡還有一處比這更好的地方——膝醫生頓了一下,頗有深意地說,就是院長辦公室。 可惜範青稞陶醉在回歸正常世界的幸福裡,沒理睬話中的微言大義,說,膝醫生,能告訴我嗎,哪裡露了馬腳? 膝醫生拉出了兩張椅子,擺在桌子兩側,示意坐下談。現在他們隔著桌子,遙遙相對,很像談判雙方。 還記得那個電話嗎?膝醫生說。 哪個電話?范青稞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你在登記表上留下的聯繫電話,按照慣例,我作為門診醫生,要把電話核對一下。這並不是不相信患者,只是為了更慎重。戒毒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萬一有什麼事,要同家屬聯繫,必須要找得到人。誰要是疏忽填錯了,也好得到糾正…… 膝醫生撥響了範青稞留下的電話。鈴聲只響了一下,聽筒就被人抓了起來。 你找誰喂?一個粗重的陝甘口音的女聲問。 請問,範青稞的家是不是這裡啊?膝醫生例行公事。 是啊是啊…… 對話進行到這裡,假若不是為了禮貌,膝醫生已打算放下電話。沒想到其後的一句話,讓他陷入迷霧。 ……我就是範青稞哇,你有麼事?對方迫不及待地問。 你真是範青稞啊?膝醫生行醫多年,沒遇到這等怪事,不得不再次確認。 是哇,哪個有錯!你到底有哇啥事,怎個不言傳?對方的聲音火爆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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