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補天石 >  上一頁    下一頁


  說話間,朱端陽已痛得直不起腰,呻吟著說:「棗……還有壓縮餅乾……」

  棗不礙事,定是壓縮餅乾吃多了。朱端陽拿的那種軍用餅乾,是一種新研製出的產品,膨脹力極強。因為味道不好,平日沒多少人愛吃,只是上下山的司機怕車在路上拋錨,拿些去當乾糧。剛才朱端陽裝了蒜就跑,安門栓沒功夫給她交待。

  「你攏共吃下去多少?」安門栓蹲下去問。

  「只吃了……一盒……」

  一盒還覺得少?那是三人一個戰鬥組的定量,泡開來,是滿滿一桶!安門栓真想揍這饞嘴的女人一頓。其實那一盒餅乾,在不明底細的人看來,實在算不得很多。

  「喝了水嗎?」安門栓還報著一線希望。

  「喝了……好幾杯……」朱端陽已是兩眼翻白。

  完了!這種像雲母岩一樣,可以分離出無數夾層的壓縮餅乾,是切不可以幹吃的。進入體內一旦吸入水分,就會以驚人的速度膨脹開來,直到將人的腸胃脹裂。朱端陽此刻的痛苦,還只是剛剛發作,更危險的情形還在後面呢!

  「這可咋辦呢?對!我背你快去找科長,他醫術最高……」安門栓去攙朱端陽。

  朱端陽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方向路線性的錯誤:如何吃進去是炊事班的事,如何吐出來可是醫生的事了。然而她醒悟得太晚了,胃像氣球一樣迅速脹滿,一直壅塞到口鼻處,黃綠色的汁液還帶著點點紫紅色的棗皮,順著嘴角外溢。

  遲鈍的安門栓突然靈機一動。他俯下身去將朱端陽像褡褳口袋一樣,橫置在自己廣闊的背上。弓著腰,扛起神志不清的朱端陽,在地上踱開了方步。左右搖晃,上下顛動,像是熱帶雨林中運送木頭的大象。

  朱端陽劇烈地嘔吐起來。粘稠的漿液噴濺而出,那種令人爆裂般的苦楚,隨之神奇地減輕,最後像它突然發作一樣,突然消失了。

  這一切變化得令人不可思議。剛才痛不欲生,這樣一個土辦法,竟手到病除了。朱端陽從安門栓的背上跳下來,覺得真像一個惡作劇的玩笑,又感激又忸怩。

  「你可不要跟別人說,丟死人了。」

  「不說。」安門栓把被吐髒了的衣服泡進盆裡。身上只剩下棉祆棉褲,沒了軍衣上紅領章的照應,更象個老實巴交的鄉下漢子。

  「我來洗吧!」朱端陽不過意地搶過去。

  「俺自己來吧……特號的軍裝,難洗……」安門栓推辭。

  「損壞東西要賠,借東西要還嘛!我弄髒的,我來洗!」朱端陽執意要洗。安門栓便去燒熱水。炊事班的人洗衣服,這點便利還是有的。

  「哎呀我虧了!我吐髒的這些一洗就掉,你軍衣上原來的油污太多了……」朱端陽費力地搓著。

  「也就是到了隊伍上,俺的衣服上才見了油花。在家時,只有泥土。有油顯得富貴。」安門栓很難得他說了這麼長的一句話。

  「水太髒了。你給換一盆。」朱端陽擎著滿是肥皂沫的水,指揮著炊事班長。

  安門栓用舀子給她盛了淺淺一盆。

  「太少了!再添點。連衣服都沒不過來!」

  「夠用了。儉省些吧。」安門栓固執地不肯再添。

  「你要是心疼熱水,我用涼水好了!」炊事班長的脾性,朱端陽已多少摸到一點。

  「冷水也不能太耗費了。」安門栓還是不添。

  「哎呀,這也不是沙漠,水也不是金子!你到屋外看看,漫天遍野到處都是冰雪。想不到你這麼大的個子,還怕費力氣多拉點水!好,我不用你炊事班的水了,自己去挑!」朱端陽氣得端著盆就要走。

  安門栓慌了,趕緊舀了一大勺水:「是俺不對。咱這兒不缺水,俺們那兒缺水,缺怕了。溝崖下的水流,旱天只有一線線,走上幾十裡,挑不回一擔水。」

  天下竟還有這麼糟糕的地方!

  「那你們吃什麼水呀?」

  「吃澇壩攢下的雨水。」

  「那水好吃嗎?」

  「好吃。雨水剛下時是甜的。在壩裡攢的時間長了,浸進了地裡的鹽,就不那麼甜了。可熬攪團時,比澗水香,還省了堿了。」

  「攪團是什麼東西呀?」

  「攪團是稠玉米糊糊,是俺們那兒的好飯,吃的時候,碰上個小疙瘩,還以為是塊饃渣呢,滿心高興,咬開一看,嗐……」

  「那是什麼呀?」衣服已經洗完,朱端陽還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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