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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秦帥北發覺自己越急越沒把事情講清楚:「不是借飴鉻床子,是借飴鉻床子上的那根梁木,給坦克當炮使。反正也使不壞,不過沾點泥,用完刷刷,你還能壓飴鉻。」

  桂蘭眨巴著一雙方眼:「倒是使不壞。可是,也不能你這麼一說,就把我的飴鉻床子拆了不成。」

  「那你還要咋樣?要軍委給下個文件?」秦帥北不解。

  「總得龍站長來跟我說一下才成哇!」

  「你這個老桂,還不見金牌不發兵!我去跟龍站長說,他還能不答應?一切為了戰備,你這不是耽誤工夫嗎!」秦帥北直跺腳。

  眼看著飴鉻床子是保不住了。桂蘭歎一口氣:「容我明天給大夥再壓一頓飴鉻,然後再拆床子。這回少說一兩個月吃不上飴鉻了。」

  總算讓頑冥不化的炊事班長忍痛割愛,秦帥北挺得意,快步往回走,向龍站長報告。

  已經是春天了。沙漠也有春天。今夜無風也無星光,天地象被無邊無際的墨汁所浸泡,顯出幽遠靜謐。無所不在的黃色褪去了,沙漠顯得陌生。

  突然,秦帥北的鼻樑上被沉重地擊打了一下。他伸手去摸,竟是一粒雨。

  沙漠的春雨!秦帥北狂喜地用嘴唇去接雨滴,很久之後才感到第二粒雨墜落到他的臉上。

  雨滴擊打在沙漠上,就象滾水濺到油鍋上,爆出響烈的磁啦聲。周圍此起彼伏,顯得很熱鬧。

  這是真正的天籟。秦帥北大張著兩掌,站在曠野之中。聽著這無可比擬的音響,直到它們象遠去的駝隊一樣,餘音了了以至完全消失。

  經過大自然的瓊液汁浴的沙漠,有一種奇異的氣味,令人心曠神恰。秦帥北漫步向遠處走去。

  他聽到皮毛摩擦聲,緊接著一團溫熱的物體滾動到身後。好機警的默默。剛才出門的時候,它睡得正香,不忍驚動,不想它找到了主人。但緊接著,秦帥北聽到了食肉動物在喉管內吞咽液體的咕嚕聲,然後是興奮的低鳴。默默從來不會叫,這不是默……沒等判斷完成,黑影已在他的背後人立而起,輕靈一竄,上肢就搭在了秦帥北後肩。一股濃腥的熱氣,象冬天裡的井口,冒著白煙向他的頜下繚繞而來。秦帥北駭出一身冷汗。透過汗濕的棉衣,他感到兩隻尖利的指爪象釘子刺進他的肌膚……

  千萬別回頭!一回頭,人類最軟弱的頸部,就毫無遮擋地暴露在野獸獠牙之前,它就會象揪橡皮筋,把人的喉結扯斷。人在搏鬥還沒有開始以前,血就流幹,秦帥北一再告誡著自己,但他太想回頭看一看這兩隻扳住自己肩頭的爪子,是屬￿誰的!

  數道血的溪流順著肩窩和脊柱向下流淌,一點都不疼,還挺暖和。自己的血給了他力量,他哪能就這麼不清不白地死了!他必須有所動作,酈麗霞還在等著他回信呢!

  他輕輕撫摸著野獸的爪子。毛茸茸,同默默的差不多,只是大而粗碩一些。瞬忽之間,那野物覺得挺舒適,停止了銳利的搔抓。背上的血溪很快凝固,秦帥北感到沁人肺腑的寒冷。他屏住氣,十分親熱地攥住毛森森的兩個爪子,猛地一個背翻。

  如果對方是人,這一個漂亮的頂摔,可以使他濺落沙荒,砸個六竅出血。如果對方是巨獸,也許紋絲不動,如蚍蜉撼樹。

  秦帥北拼出了全身的力道,生死在此一舉。

  對手居然很輕,軍隊的洋芋蛋和白麵饃,養育了昔日文質彬彬的學生娃。秦帥北拼盡全力的雙手,輕而易舉地將那團毛蓬蓬的獸物,從背後甩過了頭頂。

  野獸的爪子象戴著巨大的拳擊手套在空中張舞。那是秦帥北肩背上的布片棉絮和不算太多的血肉。

  秦帥北以為他已擺脫險境,其實頃刻間陷入更大的危險。

  野獸不是人。如果是人,就會平展展地摔趴在地下。野獸的毛象降落傘,延緩了它下降的速度,飛舞的拳擊手套,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在極短的時間內,那個渾身黑毛的野獸,完成了側翻騰挪轉體180度,一如極為出色的跳水運動員的一系列高難動作,瀟灑漂亮。待它靠近地面的時候,它已經完全調整好了姿勢,正面對敵,雙眼灼灼,爪子象作揖似地對準了秦帥北的額骨……

  秦帥北腦海裡最後一句跳出來的話,居然是:伴隨你建立功勳……

  就是這時,一團紅火從側面飛掠而過,雨後的漠空,已閃出明眸一樣的星群。秦帥北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默默象從天而降的一股紅塵疾掃到野獸和秦帥北之間。野物悚然一驚,默默也會側翻和騰挪的功夫,爪子就向野獸的眼窩撕去。由於距離極近,看得分外清晰:那爪子是前五後四,妨主之兆……

  槍聲響了。野物應聲而倒。默默渾身紅毛被汗濡得精濕,顯得縮小了許多,無聲地臥在一旁。

  龍鳳虎過來:「沒傷到要害吧!」

  秦帥北說:「我想沒問題。現在就可以譯報。」

  龍鳳虎說:「多虧了這條狗。它不知預感到了什麼,瘋了似地拖我往這兒跑,你和漠狼撕扯得太緊,不敢早開槍。」

  秦帥北蹲下來看漠狼。它十分象狗,只是個子要猛一些。被子彈洞穿的槍口還在呼呼地冒著熱氣,汩汩而出的鮮血將蓬亂的獸毛,粘成一把血梳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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