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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沒有。游司令員的病情已經平穩了。沒有生命危險。」我忙說。

  她重重地籲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負。

  「你爸爸非常想見你。你穿上白大衣,快去吧!」我熱切地鼓動她。

  「你把我的事,同我爸爸說啦?」她的話帶著叫人心碎的悲哀。

  「沒有!絕沒有!」我恨不能長出八張嘴來為自己分辯,「我什麼都沒說。我只說你挺好的,別的事我一概沒說。」我在心裡對遊星說:別把我想得那麼壞!除了萬不得已,我願意盡自己所能幫你一點忙。

  「其實,說了也沒什麼。他早晚都會知道的,比如我爸爸來了這件事,誰也沒有告訴我。但是我馬上就感覺到了。爸爸很快就會察覺出異樣,什麼都瞞不過他的。」遊星遠比我想像得平靜。

  「嗨!能拖一時是一時,到什麼山上說什麼話唄!我看他非常愛你,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他正在病床上等著你呢!」我竭力勸她。

  遊星終於站起身,順從地說:「我去。」

  「就穿我的工作服吧,省得再找。警衛肯定分不清咱倆的區別。」

  「謝謝你,想得這麼周到。」她沖我笑笑,說,「我的白衣也在宿舍。我今天下午上班去了。我的處分已經定了,我就可以上班了,你說是不是?」

  「是。」我說。我不知道這和看她爸爸有什麼關係。

  「有一個小戰士,挺可愛的小戰士,不讓我給他打針……我穿著工作服就跑回來了……你說得對,我就穿你的工作服吧。乾淨。」她突然很敏捷地套上白衣,說,「我去了。」

  我慶倖總算勸動了她,又不放心,悄悄跟到門外。

  起風了。

  像一千頭野耗牛在鼓面上奔跑,天地轟然作響,風不是起於青萍之未,高原上沒有青萍,只有無數的大丘大壑。風是在某一個神鬼指定的時刻,在高原千山萬嶺的孔隙中一齊誕生,瞬間匯成狂暴的渦漩。它們排列成從太空才可鳥瞰的圖案,把高原所有能移動的物體吮吸進去,用鵬鳥般黑色的羽翼,撫摸猙獰的山石和圓潤的冰川。營房在風暴中顫動,房頂像絲綢被扯緊,嘶嘶作響。平日丟棄的空罐頭盒,像羽毛一樣在天空飛翔,窗玻璃被風吹得呈弧形向室內凹陷,所有根基不穩之物都被風剝了去,攜帶到人所不知的遠方……

  只有喀喇昆侖、喜馬拉雅、崗底斯這三座巋然的高峰,在無盡的黑夜與風暴中,一如既往地安睡著。一個極小的白色身形,幽靈般地在風中飄行。

  我尾隨遊星。她走得很快,大方向對頭,是朝著前線指揮部方向。但我總有些不放心,也許是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果然,遊星的行動變得不可恩議。她避開正門,沿著漆黑的牆角潛行。

  這是幹什麼?

  終於,她停在一扇窗前,久久地向屋內張望。窗簾沒有遮嚴,漏出稀朗的燈光。

  那是司令員的病房。

  遊星看到了什麼?

  我無法湊到近前。屋裡的情形不用看我也知道:病臥在床的老人,大大地蹬著雙眼,等待他的女兒……

  遊星一直站著,好像打算果到天塌地陷。

  時間不等人。我也顧不上她發現我跟蹤會怎樣想,咳嗽了一聲,先給她個信號,免得驚嚇了她。然後走過去說:「你怎麼還不快進去?要是遊動哨發現了,沒准把你當特務抓起來。」

  她轉過臉。我清清楚楚看見兩道微黃的淚水流淌,風把沙粉像胭脂似地塗在她臉上。

  「我這麼髒,總得洗一洗。」她為難地原地不動。

  洗洗也好。時間還來得及。要不司令員會起疑心的。

  我和遊星便手拉手往回走,就像曾經多少次走過那樣。

  風漸漸息了,怕要下雪。阿裡大地沉浸在夢魔之中。群山鬃毛低垂,積蓄再度昂起的力量。獅泉河很溫柔地在遠處流淌。日漸寒冷,高山不再有融化的雪水濡養寬闊的河床,水像一條巨大的柏油馬路,無聲息地延續到遠方。

  「你知道這片土地為什麼叫阿裡嗎?」遊星柔聲問我。很長時間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談起別的話題。

  「不知道。」我老老實實地承認。

  「你知道阿裡是什麼意思嗎?」她又問。聲音輕輕地,仿佛怕驚動了沉寂的山巒。

  「不知道:「我有點難為情。阿裡,阿裡,高原師的人們都把這兩個字像口頭禪一樣呼喚著,其實它既不是漢語,也不是地方語。沒有人深切追究過它的含義,仿佛一個約定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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