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阿裡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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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有叛國投敵的嫌疑。」老協又端出無敵的法寶。 遊星抬頭看了我一眼,突然跳出一縷親呢的光:「能讓班長出去一下嗎?」她輕聲問老協。 這是我與遊星相識,她第一次稱呼我的職務。 「不成。」老協很乾脆地拒絕了,「這種事,有兩個人在場好。」 於是遊星不再看我。她開始講一個輕浮女人的故事。這個女人就是她自己。伍光輝是那麼英俊而無辜,所有的責任都是遊星承擔。還有老協最感興趣的時間和地點…… 「好啦。你先回去吧!沒有允許,不許出屋。等待處理。」老協對遊星赦免似的說。 「週一帆,作為一個班長,你是很不稱職的!昨天晚上有人夜不歸隊,你為什麼不報告?幸好蘆花警惕性高,積極請示,又和我們一起去找。要是真有人叛逃,從你到我都得上軍事法庭!」 原來真是蘆花!可是你呢?你昨天晚上想了些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是我們都不曾料到的。假如我昨夜攔住蘆花,假如蘆花安靜地睡著了,他們以後也還會去看高原的星星…… 「遊星是不會叛國的。」我急急辯解,這是我此刻能為遊星做的唯一一件事。、 「我說你什麼時候才能老練起來?那不過是個工作藝術嘛!不這樣唬,她哪能老老實實說真話!」 我瞠目結舌! 「週一帆,遊星的事如何處理——還得等待研究。這期間,你不上班了。也就是說,你的工作改為監護遊星。千萬不能出意外。」 「協理員,這事還是讓別人幹吧。比如蘆花。」這是我第一次抗拒命令。一個宿舍的戰友,突然成了看守與被看守的關係,對她對我都是折磨。 「蘆花說她不願見遊星,我已經把她調到別的宿舍了。你是班長,這是党交給你的任務。」老協很嚴肅地說,「最近邊界形勢很緊張,軍區要組織一個前線指揮部到阿裡。軍人要以服從為天職。」 七 一隻懶洋洋的黑豬,肚子上粘著雪白的紗布,在高原上漫步。 高原上難得有家畜家禽。這些人工馴養的動物,初上高原還沒能循序漸進地適應高原,高原就毫不留情地把它們淘汰了。這只黑豬是一個例外,大家猜它一定剛從野豬變過來不久,保存著蠻荒的強悍之氣,所以才能在高原苟且偷生。 因為缺氧,軍人們的胃口很糟。農民的子弟也開始扔白饅頭,黑豬便頓頓會餐。因為缺氧,豬也動作遲緩,肥膘觸到地上的卵石,肚皮就磨破了,經常像個功臣似地到衛生科換藥。 黑豬這兩天開始挨餓,軍人們的胃口出奇地好。 我到食堂去給遊星打飯。亂嘈嘈的咀嚼之聲突然噤住,仿佛我是個大人物。 這些天,遊星事件和火藥味日見其濃的國境戰事,成了高原師永不衰竭的話題。年輕的軍人們在密切注視敵人槍口的同時,也分心關注著我給遊星打飯的碗。 遊星不得擅自出入我們的宿舍,我晝夜同她在一起,成了名副其實的看守。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遊星的真實近況。她的桃紅色故事在傳播中烏爛發紫,不忍卒聽。 我沒法替遊星辯解,她使我們女兵班蒙受了巨大的恥辱。大家都忙不迭地洗白自己,好像早就看出遊星是個淫蕩女人。我難以自保,何以保人。 我端著滿滿的飯碗,在男人目光的甬道中穿行。我感到那目光中的荊棘和火焰。我無法設想遊星有一天當真走出那禁閉的小屋,該如何在這劍戟般的目光中生存! 推開門,我有意讓門扇敞著,希望正午的日光帶給我們溫熱。 早上的飯還擺在桌上,紋絲沒動。我把中午飯又放上,游星連看都不看。 「遊星,多少吃一點。你已經幾天不吃飯了!」我好聲勸她。 「不。」她極輕微但毫無商量餘地回答我。 自那個可怕的夜晚之後,遊星就幾乎不吃不喝。最令人費解的是她再也不肯脫掉厚重的棉服和皮大衣。據說是與追尋他們的汽車相遇時,她就匆匆穿上了全套的防寒裝備,好像一副鎧甲。 我每逢走進屋以,看到她,就感到周圍是一座大冰窖。 我熟悉的那個遊星死去了,剩下的只是一個外表像她的女人。 「吃吧。真把身體搞壞了,以後你怎麼上班?再說,你們家裡人也會傷心的。」我不是一個巧嘴的人,但看著遊星陡然清臒的面龐和黯淡無神的眼珠,搜腸刮肚地勸她。 「你是說,我過不久就能上班?」她幽暗的眼窩亮了一下。 我使勁點頭。其實我哪有權力作這麼大的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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