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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3-11.宿舍裡的陣營

  玉秧的宿舍是412。412宿舍有五個是城裡的同學。加上龐鳳華,王玉秧,孔招弟。一共八個,是一個標準間。最活躍、最引人注目的當然還是趙姍姍。趙姍姍會拉小提琴,還能彈鋼琴,是班裡的文藝骨幹,自然也是班裡的文藝委員了。在老師的那一頭相當地得寵。趙姍姍哪裡都好,就是一張嘴招人怨,喜歡給班裡的同學起綽號。最早是給男同學。趙姍姍給人起綽號可以說有獨特的稟賦,一針見血,最注重神似。起先還覺得有點牽強,可是,不能想,越想越覺得像。比方說,他說某某某男生是一隻駱駝,果然,那個男生的許多動態真的像駱駝了,僅僅比駱駝少一層駝毛。僅此而已。如果在路上遇到了,「駱駝」對女同學點點頭,女同學都要會心地一笑,才像呢。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而某某是一隻螳螂,某某是一隻獵狗,某某是一隻青蛙,某某某絕對是一隻癩蛤蟆,至於某某某,正面看不出來,側面一看,無疑是一隻雞,而且是公雞。脖子上的那一把一愣一愣的,又機警,又莽撞,當然是雞了。班裡的男同學都蒙在鼓裡,其實他們早就是一個動物園了。

  男同學取完了,趙姍姍的才華卻用之不竭。接下來自然是女同學。趙姍姍選擇了王玉秧。趙姍姍對玉秧下手並不是對玉秧有什麼敵意,只不過趙姍姍太喜歡出風頭,特別想炫耀她的那張嘴罷了。這一天的晚上趙姍姍正在用水,突然問宿舍裡的同學,你們知不知道王玉秧像什麼?大夥兒都不說話。想不出來。幾乎所有的動物都想過了,玉秧都不太像。熄了燈,趙姍姍自己把謎底揭開了:玉秧是一隻饅頭。這時候人們的注意力才從「動物」的身上游離開去,想起了饅頭。可不是嘛,玉秧的後背,尤其是頸項後面的那一把,確確實實是那麼一回事。王玉秧是饅頭。王玉秧的的確確是一隻饅頭。就這麼定下來了。王玉秧躺在床上,什麼都沒有說,已經受了傷了。趙姍姍其實是欺負她了,摁著她的腦袋把屁往她的鼻孔裡放。第二天的上午玉秧甚至都沒有到食堂。她不願意看見饅頭,想一想都來氣。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玉秧突然說:「趙姍姍你是油條!」一點過渡都沒有。趙姍姍翻了一個身,輕描淡寫地說:「我怎麼是油條呢。我不是。我不像。你們說我像不像?我不像。」玉秧說:「那你是稀飯!就是稀飯!」越說越離譜了,連她自己都知道不著邊際。一個人怎麼可能像「稀飯」呢。趙姍姍乾脆都不理她了。玉秧的話沒有受到應有的呼應,很慚愧,不知道下一步該說什麼。還是孔招弟給了王玉秧一個臺階,孔招弟說:「睡吧。明天我還要值班呢。」

  孔招弟也是從鄉下來的,暗地裡和王玉秧還是有一點統一戰線的味道。要不然,這些城裡的丫頭也太霸道了,必要的時候還是要有點幫襯才行。按理說這一條統一戰線裡頭應該有龐鳳華,可是龐鳳華的情況要特殊一點。她是小鎮上出來的,雖說也是鄉下,可是考上學校之前吃的一直是商品糧,倒也是城市戶口,不能算鄉下人。不過城裡的五個女生並不買她的帳,嫌她鄉氣,一直也沒拿龐鳳華當作自己的人。所以,在兩個統一戰線之間,龐鳳華有些猶疑,一方面高攀不上,一方面又心有不甘,並沒有明確的傾向與堅定的立場。玉秧怎麼能指望她的幫忙呢。王玉秧的報復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受的傷更深了。玉秧就覺得自己太沒用,她對自己的恨一點也不亞于趙姍姍。

  龐鳳華到底還是走進「鄉下人」這個統一戰線裡來了。可以說被逼上了梁山。趙姍姍的嘴巴也太沒有遮攔了,一點顧忌都沒有,她居然把「被人偷了」這個惡毒的綽號送給了龐鳳華。事情的起因是因為龐鳳華的一雙鞋。上午出門的時候,李冬記得把自己的鬆緊口鞋子放在窗臺上曬太陽的,到了傍晚,卻發現自己的鬆緊口被人拿下來了,換成了一雙球鞋。李冬一看球鞋就知道了,絕對是龐鳳華做的鬼。李冬把窗臺上的球鞋扔在地上,隨口說:「誰的破鞋!」趙姍姍接過了話茬,又開始賣弄她的聰明了,說:「李冬你不是說了,破鞋嘛,當然是被人偷了。」李冬原來是有些生氣,聽趙姍姍這麼一說,反而開心了。「被人偷了」,這不是龐鳳華又是哪個?龐鳳華這個「破鞋」「被人偷了」,這個說法既解氣,又俏皮,特別地意味深長。龐鳳華的綽號就是它了。當然,這個玩笑只能在小範圍裡頭說說,倒也蠻好玩的,不能隨便說。要是傳出去就有點不太像話了,太輕佻了。不是她們這個歲數的女生可以說的話。都有點下流了。

  3-12.莘莘學子的節日

  這一天的晚上龐鳳華回來得比較晚。她在下晚自修之前去了一趟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龐鳳華越來越喜歡聽班主任說話了。他的話沒頭沒腦,可以說雲山霧罩,每一句都聽得懂,連成一片之後卻又什麼都聽不明白。其實這樣更迷人。具有了朦朧詩的品格。龐鳳華發現她和班主任的關係也越來越像朦朧詩了,意味深長得很,無頭無序,十三不靠,有一種渴望被弄明白的焦慮。永遠都沒有一種妥當的說法。班主任的心情最近極不穩定,動不動就大喜大悲。也沒有什麼正當的由頭,大喜和大悲都是說來就來。班主任為什麼會這樣?龐鳳華不笨,她也能猜出幾分:老師和自己都一樣,都有一顆騷動的心。龐鳳華很替老師操心了,有點悵然,特別希望替他分憂。又有一種說不出來路的甜蜜,可以說喜不自禁。格外地折磨人了。其實什麼事情都沒有,將來也未必就會發生什麼。但愈是這樣就愈是讓人牽掛,總是放心不下,叫你沉溺,都有點欲哭無淚了。龐鳳華回到宿舍離熄燈的時間只有最後的四五分鐘了,十分潦草地洗漱完畢,上了床。心裡頭也有點大喜大悲。很混亂地癡迷了。

  趙姍姍這時候進來了。一身的寒氣。事實上,趙姍姍進門不久宿舍裡的燈就熄滅了。趙姍姍一進門就不對,只不過黑咕隆咚的,誰也沒法推究。可是趙姍姍的不對勁在她用水的時候還是表現出來了。她的手很重,動作相當大。水潑潑灑灑的,搪瓷盆也被她摜得咣丁咣鐺。看起來校衛隊的魏向東老師沒和她談什麼開心的事。晚自修臨近結束的時候龐鳳華去了班主任那裡,過了不久魏向東就把趙姍姍叫了出去,是關於給同學起綽號的事。魏向東並沒有批評趙姍姍。但是,趙姍姍比挨了批評還要膽顫心驚,甚至是恐怖,她在宿舍裡裡的一舉一動魏向東都掌握了。龐鳳華這個小婊子杖著班主任喜歡她,全都打了小報告了。趙姍姍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上床之後沒有說一句話。雖然燈熄了,同宿舍的人還是感受到了趙姍姍爍人的憤怒。在黑暗裡晃。趙姍姍突然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口氣很不對。412宿舍的氣氛頓時不一樣了。趙姍姍重複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龐鳳華正想著班主任,從癡迷中醒過來了,心裡頭畢竟有鬼,趙姍姍的話在她的耳朵裡自然多出了幾分獨特的威脅,不自在了。龐鳳華接過話來,說:「姍姍你怎麼啦?」趙姍姍回答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口氣簡直就是詩朗誦。但是,所有的人都聽得出,趙姍姍不是詩朗誦,而是有所針對,是有所指的。很嚴厲。趙姍姍最後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她用這句話為今天曖昧的事態做了一道總結,而總結過後事態反而更曖昧了。宿舍裡頭有一種古怪的東西,黑乎乎地亂撞。誰也不知道趙姍姍到底「知道」什麼,她「知道」的東西和別人,尤其是和龐鳳華有什麼特別的關聯,很神秘,很讓人猜疑。玉秧躺在被窩裡頭,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玉秧靜靜地躺在被窩裡頭,只是覺得身上有點熱,被窩裡頭焐燥得很。她伸出左腿,想在被窩裡頭找一塊涼爽的地方,終於被玉秧找到了。玉秧左腳的大拇指在涼爽的地方豎了起來。真涼快,真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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