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飛宇 >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 上頁 下頁


  小金寶的腰肢活動起來,一雙媚眼劃了一道弧線從下面上斜著送給了老爺,她的媚眼七葷八素風情萬種。

  「老爺,」小金寶抓住了老爺的右手,卻只用掌心拽緊了老爺一根指頭晃著說:「老爺,我都十二天不伺候老爺了。」

  老爺咧開大嘴巴,笑呵呵地說:「我去去就來,你別著急,寶貝,我去去就來。」說著脫開手,轉身敲敲門。

  幾個人又一同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小金寶有些不依饒地說:「你又去找哪個臭女人?」

  老爺笑笑說:「是余胖子,正經八百的事。」

  小金寶說:「我不信,你把手上的戒指全留下來。」

  老爺的臉上故意弄得十分無奈,笑著點了點頭說:「好好好。」老爺抹下兩隻鑽戒塞在小金寶手裡說:「全放在你這兒。」

  小金寶轉過臉,一把拉過水生,說:「呆子!老爺給賞錢,還不過來拿!」

  戒指套在水生指頭上,顯得又大又松。

  小金寶用指頭據一下水生的額頭,說:「你也配姓唐,怎麼看也不是當老爺的命。」

  大夥兒一同關起來,老爺趁機背了手快步朝門口走去,邊走邊說:「快去快回,快去快回,給姓餘的一點面子。」唐府內老爺臥室門外夜內

  水生端了一隻託盤,上面放著一隻青花瓷的蓋碗,向老爺臥室走來。

  唐府內老爺臥室套間內夜內

  水生小心地用腳輕輕推開臥室的門。

  剛推了一條縫,就看見小金寶坐在床頭,抱著電話壓低聲音在說什麼,神情緊張而神秘,她聽見動靜嚇了一跳,慌忙扣下電話,驚魂未定地抬頭一看是水生,不禁勃然大怒,厲聲說:「怎麼不敲門?鄉巴佬!給我出去!」

  水生就退出來,站在門外,呆了呆,騰出一隻手,敲了幾下門。

  裡頭沒了聲音。

  水生又敲了一回,裡頭慢悠悠地問:「誰呀?」

  水生說。「我。」

  裡頭說:「『我』是誰?」

  水生說:「水生。」

  裡頭:「重敲!說鄉巴佬水生。」

  水生又敲,裡頭說:「是誰?」

  水生愣了片刻,回話說:「鄉巴佬水生。」

  裡頭說:「要說得有名有姓,重敲。」

  水車站在門外,淚水在眼眶裡轉。他停了停,又敲。

  裡頭說:「誰?」

  水生回答說:「鄉巴佬唐水生。」

  裡頭又靜了一會兒,沒好氣地說:「進來。」

  唐府內老爺臥室內夜內

  進了門,水生端著託盤,不敢抬頭看,就那樣耷拉了腦袋在地毯上小心前移,只聽得「吮」地一聲巨響,手裡的東西稀哩嘩啦就打翻在地上了。

  水生迎面撞碎了一面大牆鏡,碎鏡片叮叮噹當拖著悠揚的脆音在臥室回蕩。水生傻了,他呆呆地注視著那斷裂成犬牙形的殘鏡,一時半時還沒明白過來。

  小金寶的臉在殘鏡中出現了,她的臉在鏡子深處拉出了不規則的巨大裂口,兩個人的表情都被破碎的裂口弄得複雜錯綜,位置遊移。

  水生不敢回頭看,就那樣呆呆地站著和破碎的小金寶在殘鏡中對視著。

  外頭響起敲門聲,誰都沒說話。

  是六叔。六叔在外頭說:「小姐,老爺說今晚不回來了,要陪余胖子打牌……您是回去還是在這兒等?」

  「回去!」小金寶氣呼呼地說「別以為我的兩條腿夾不住!」

  街車內夜內外

  時間不早了,花花綠綠的霓虹燈照著行人稀少的街道。小金寶斜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從後面只能看見她的下半個臉。

  水生看著前面小金寶的半個腦袋,呆呆地坐在後排。六叔小心地彎了上半身,湊近前頭說:「小姐別生氣,水生不太懂事,還要小姐多多管教。」

  小金寶冷冷地說:「我都夾住了,你怎麼就夾不住?」

  六叔尷尬地嘿嘿笑著,一時沒什麼話好說。

  從水生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在街燈明明暗暗的照射下,小金寶那半仰起的血紅血紅的嘴唇。

  水生的臉上漸漸湧出一種沉默的敵意來。

  小金寶家院內夜外

  汽車拐進小金寶家院內。這是一幢造型別致的小巧洋樓。

  六叔低聲說:「這是老爺送給小姐的——老爺為了這個女人,把太太都送到鄉下去了。」小金寶家客廳夜內

  開門的女傭長了一張馬臉,她半張了嘴巴,露出滿嘴長牙一言不發。馬臉女傭從上到下一身黑,加重了她與世隔絕的陰森氣息。

  馬臉女傭發現了六叔身邊的陌生男孩,她的目光又生硬又銳利,像長了指甲。

  水生立即低下目光,避開了不舒月員的對視。

  馬臉女傭領他們進了前廳,半弧形的前曆又精緻又小巧,同唐府的富貴排場相比形成了很大反差。前廳的中央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旋轉形小樓梯。

  小金寶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馬勝女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朝樓梯旁的小偏房一指,端起小桌上的彩瓷面盆,也跟著上樓去了。

  「那是個啞巴。」六叔對水生說,「可她聽得見,她的舌頭讓人割了。」水生嚇得一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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