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飛宇 >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 上頁 下頁


  小金寶每唱一句,客人們就歡呼一次,有許多人乘興下到中央的舞池,跟著臺上的年輕女人們一起擺動腿腳,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激動人心的樣子。

  六叔看著臺上,一邊繼續維持著欣賞的笑容,一邊湊近呆看的水生耳邊,輕聲說:「水生,王人咬過你沒有?」

  六叔的聲音在女人的歌聲和四處的吵鬧裡極不清晰,水生只是瞪圓了眼看臺上,沒聽見六叔的話。六叔不高興地放下手裡的杯子,伸出右手把水生的腦袋扭過來,讓他面對自己,又大聲說:「你有沒有被王八咬過?」

  水生茫然地看了著六叔,又把頭轉了過去。

  六叔再次伸手把水生的腦袋拔過來對正自己,湊上前去的嘴幾乎碰到了水生鼻子,六叔說:「你真欠這頓咬,聽六叔說話!……王八咬住你,你不能動,讓它咬著,你越動,它咬得越深。把那一陣疼熬過去之後,時間一長,它自己就松下來了。」

  水生恍恍溜溜地點著頭。

  又是一陣更大的歡呼和掌聲,六叔也轉向舞臺,臉上重又堆上笑容。

  臺上的小金寶風情萬種,繼續邊舞邊唱:

  假正經,假正經,

  做人何必假正經。

  你要看,你就看,

  何必偷偷摸摸躲個不停。

  六叔歪著身子斜眼看臺上的女人,他繼續貼著水生的耳朵邊羅羅喃喃地說道:「剛來上海時這女人跟你一樣大,比你還土。老爺後來包了她。老爺一高興,她就成歌舞皇后了。不論什麼事,只要老爺一高興,就好辦了。這臭娘們兒她只能在歌廳裡給老爺掙錢,床上給老爺省錢,她也就配用二斤豆腐伺候老爺上床……」

  水生突然回過頭來說:「等我開了豆腐店,我天天供老爺吃豆腐。」

  六叔懶做地把眼珠子移向水生,歪了嘴突然笑了起來。六叔的這種等法有點怪,顯得下流淫蕩。六叔笑著說:「你留給自己吃吧水生,老的事還是由她伺候……」六叔的目光重新在小金寶身上從頭到腳摸了一把。

  臺上的小金寶正緩緩地扭動著腰肢,挑逗的目光從這只眼角熱辣辣地轉移到那邊的眼角,均勻地撒給每一個活蹦亂跳的男人。她的臉上有一種似是而非的笑,如罌粟的紅色花瓣,在風中左晃右動,誘人而又致命。她唱完最後一句,在一片亂哄哄的拼命叫好聲中,媚態萬千地謝幕了。

  六叔拉水生站起身來。

  逍遙城內後臺過道夜內

  六叔帶水生沿一條狹長的過道往後台的化粧室走去。許多剛跳完舞的男女演員從身邊跑過。

  一張張濃塗豔沫的臉在灰暗的燈光下迎面掠過。

  距離這麼近,水生有點害怕,腳下猶猶豫豫的。

  六叔回頭,對水生說:「記住,你就叫她小姐。從現在起你就是小姐的跟班了。」通遙城內化粧室門外夜內

  六叔用中指指關節敲響了後臺化粧室的木門。六叔敲門時極多餘地彎下背脊,這一細小的身體變化被水生看在了眼裡。

  「進來。」裡頭說,六叔用力握緊了鍍鎳把手,小心地轉動,小心地推開,小心地走進去。

  逍遙城內化粧室內夜內

  推開門後,水生迎面先看見一面斑斑駁駁的大鏡子,從鏡子裡他看見小金寶半躺在椅子上。兩條腿擱在化妝台邊,沖鏡面岔得很開,因為離鏡太近而反射得奇形怪狀。腿和腿之間是一盒煙與一隻金色打火機。小金寶胡亂地把頭上的飾物抹下來,在手裡顫了一把,甩到鏡子上。

  「當」的一聲,飾物又被鏡子反彈回來。

  「叫小姐。」六叔一進門就這樣對水生說。

  水生說;「小姐。」

  小金寶根本沒理水生和六叔,卻在鏡子裡盯著門口的一位女招待。小金寶說:「過來。」女招待走到鏡子前小金寶背後,兩隻手手放在小肚子前面。

  小金寶轉過身來面對女招待,點點頭說:「轉過身去。」女招待十分緊張地轉過身。

  「嗯。」小金寶說,「身腰是不錯,脫落出來了。」小金寶摸摸女招待的屁股說:「難怪客人要動手動腳的。」

  女招待有點驚恐地轉過了身。

  小金寶笑了,說:「剛才沒白摸你吧?」說著猛地把手伸到女招待的乳罩裡頭,摳出一塊袁大頭,小金寶舉著那塊銀元,盯著女招待,眼裡發出來的光芒類似於夏夜裡的發情母貓。

  小金寶說:「別說你藏這兒,你藏多深我也能給你摳出來!」

  女招待驚慌失措地說不出話來。

  小金寶用袁大頭敲敲女招待的屁股說:「你記好了,屁股是你的,可在我這兒給人摸,這個得歸我,這是規矩。」

  「小姐。」女招待拖了哭腔說。

  小金寶重新笑了起來,說:「念你是頭一回,這次就還了你。」說完重新把洋錢塞到女招待的乳罩裡去。

  女招待連忙討好地叫了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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