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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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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金嫣 徐泰來說話了。他到底說話了。徐泰來一開口事情就好辦了,金嫣當即就開始了她的情感攻勢。這攻勢別致了。她的進攻是從外部做起的,掃蕩一樣,把外圍的一切都掃平了。這句話怎麼講呢?這句話的意思是,當徐泰來意識到金嫣喜歡自己的時候,推拿中心的人早就知道了, 金嫣做了兩件事:一,吃飯的時候坐在泰來的身邊;二,下班的路上拉著泰來的手。對盲人們來說,這兩個舉動其實都是家常的,一般來說,並沒有特殊的含義,尤其在下班的路上——盲人下班歷來都是集體行動,三個一群,四個一組,由一個健全人攙扶著,手拉著手「回家」。但是,金嫣就是金嫣,永遠都是不同凡俗的。 應當說,推拿中心的人對金嫣和徐泰來的關係並沒有做好精神上的準備。相對說來,哪一個男的會追哪一個女的,或者說,哪一個女的會追哪一個男的,人們大致上會有一個普遍的認識。簡單地說,看起來「般配」。「般配」這東西特別的空洞,誰也說不出什麼來。但是,一旦落實到實處,落實到人頭上,「般配」這東西又格外的具體。再怎麼說,林黛玉總不會和魯智深戀愛吧。黛玉和魯達不配。金嫣和泰來也「不配」。既然「不配」,誰還會往「那上頭」想呢。 金嫣高調出場了。這一天的中午金大姐來了。她的到來是一個信號,中午飯開場了。金大姐是一個健全人,是推拿中心的專職廚師。她的特點是準時,不用摁表,她一進門一定是北京時間中午十二點。金大姐勤勤懇懇的,客客氣氣的,她把飯缽遞到每一個人的手上。大夥兒很快就狼吞虎嚥了。年輕人就這樣,不可能好好地吃的,不分男女,要不狼吞,要不虎咽。金嫣這一次卻沒有。她把飯缽放在桌面上,反過來喝水去了。金大姐說:「金嫣,快吃吧,今天的伙食不錯呢。」金嫣是這樣平心靜氣地回答金大姐的:「不著急。我要等泰來。我們一起吃。」 金嫣說這句話的時候泰來還在上鐘。他的一個貴賓崴了腳踝,需要理療,所以就加了半個小時的鐘。金嫣這麼一說大夥兒想起來了,昨天午飯的時候金嫣特地走到了泰來的面前,說:「泰來,我坐在你身邊可以嗎?」金嫣說得大大方方的,大夥兒都以為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玩笑,誰也沒往心裡去。都紅站了起來,特地給她讓開了座位。坐吧,徐泰來又不是貝克漢姆,你愛坐多久坐多久。 可是,金嫣這一次說的是「我要等泰來」,這一次說的是「我們一起吃」,大夥兒很快靜默下來了。多麼輕描淡寫。輕描淡寫就是這樣,它的本質往往是敲鑼打鼓。金嫣才來了幾天?也太快了吧。她怎麼就看上徐泰來了呢? 不會吧。搞錯了吧? 沒搞錯。金嫣看上泰來了。是不是戀愛了現在還說不上,不過,事態卻是明擺著的。金嫣對泰來不是一般的好。更不是同事之間的那種好。泰來下了鐘,金嫣先讓他去洗手。洗過手,金嫣和泰來坐在了一處,「吃」起來了。金嫣一邊吃,一邊關照泰來「慢一點」;一邊關照,一邊從自己的碗裡給泰來撥菜,嘴裡頭還絮絮叨叨的。這哪裡是同事了嘛。休息區安靜了,泰來聽到了這種安靜,低下頭,想拒絕。金嫣放下碗,搡了泰來一把,說:「男人要多吃,知道嗎?」泰來已經窘迫得不知所以了,就知道扒飯,都忘記了咀嚼,滿嘴都塞得鼓鼓囊囊的——這是哪兒?是休息區啊,所有的人都在。金嫣就是有這樣的一種遼闊的氣魄,越是大庭廣眾,越是旁若無人。 金嫣吃著,說著,偶爾還發出一兩聲的笑。聲音小小的,低低的,呈現出來的是一種親昵的格局,是「戀人」才有的局面。這一來休息區裡的人們反倒不好意思大聲說話了,靜悄悄的,只剩下金嫣和泰來的咀嚼。咀嚼聲一唱一和,或者說,夫唱婦和。大夥兒只能保持沉默,心底裡卻複雜了。徐泰來算什麼?算什麼?剛剛來了一個美女,偏偏就看上他了。泰來還愛理不理的,誰信呢。 如果說,一起吃飯時金嫣所表現出來的是她的勇敢、高調,到了深夜,在「回家」的路上,金嫣又不一樣了。金嫣呈現出來的是另外的一面,無能而又嬌怯。她對泰來依賴了。一定要拉著泰來的手,別人的則堅決不行。 深夜的大街安靜了,馬路上不再有喧鬧的行人,不再有擁擠的車輛。這是喧鬧和擁擠之後的安靜,突然就有些冷清。大街一下子空曠起來,成了盲人們的自由世界,當然,也是一個孤獨的世界。盲人們雖然結著伴,但到底是孤獨的。金嫣所喜歡的正是這份孤獨,他們沿著馬路的左側,一路低語,或一路說笑。每到這樣的時刻,金嫣都有一個無限醉人的錯覺,這個世界是她的,只有她和泰來兩個人。像荒漠。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淒厲的北風吹過 漫漫的黃沙掠過 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嗎?沒有了。想想吧,在深夜,在寂寥的大街上,也可以說,在蒼涼的荒原上,一個姑娘拉著一個小夥子的手,他們在走,義無反顧。多麼地嚴峻,多麼地溫馨。 慢慢地跟著你走 慢慢地知道結果 …… 直到天長地久 It's fo-re-ver 泰來卻一直都沒敢接招。他如此這般的膽怯,天性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還是被他的初戀傷得太重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然而,這恰恰是金嫣迷戀泰來最大的緣由。在骨子裡,金嫣有救死扶傷的衝動。如果泰來當初就沒有受傷,金嫣會不會這樣愛他呢?難說。金嫣是知道自己的,她不愛鐵石心腸,不愛銅牆鐵壁。金嫣所癡迷的正是一顆破碎的心。破碎的心是多麼的值得憐愛啊,不管破成怎樣,碎成怎樣,金嫣一定會把所有的碎片撿起來,捧在掌心裡,一針一線地,針腳綿密地,給它縫上。她要看著破碎的心微微地一顫,然後,完好如初,收縮,並舒張。這才是金嫣嚮往的愛情哪。 午飯是一頓連著一頓的,下班是一夜連著一夜的。金嫣和泰來始終在一起。同事們都知道了這樣的一個基本事實,金嫣,還有泰來,他們戀愛了。那就愛吧。既然這個世界上有鮮花,有牛糞,鮮花為什麼就不能插在牛糞上? 然而,問題是,他們沒有戀愛。金嫣知道的,他們還沒有。戀愛永遠不能等同於一般的事,它有它的儀式。要麼一句話,要麼一個動作,也可以兩樣一起上,一起來。只有某一個行為把某一種心照不宣的東西「點破」之後,那才能算是戀愛。 金嫣把能做的都做了,大開大闔,大大方方。但是,在「儀式」這一個問題上,金嫣體現出了一個女孩子應有的矜持。「我愛你」這三個字她堅決不說。她一定要讓泰來說出來。在這個問題上金嫣是不可能妥協的。泰來不說,她就等。金嫣有這個耐心。金嫣太在意泰來的這三個字了,她一定要得到。她有權利得到。她配得上。只有得到這三個字,她的戀愛才有意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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