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飛宇 > 孤島 | 上頁 下頁 | |
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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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貓兒和小河豚默默地看著蜻蜓,蜻蜓的抖動似乎喚醒了他們身體裡的一樣東西,這東西從身體裡的某個角落悄悄升騰。他們移開眼來,四隻眼本能地對視。他們感覺到了靜謐的世界裡一個男孩加一個女孩就再也不會有靜謐。他們仰起頭,天空分泌著湛藍。他們的心裡湧起了霧濛濛的熱氣,這熱氣使他們成了白麵饅頭,漸漸膨大而且富於彈性。那種感覺也被這種熱氣誇大了,弄得他們又興奮又難忍。那種東西尖尖的,在他們的腹部躥來躥去。旺貓兒低下頭,俯視著粉粉紅紅的小河豚。他們誰也沒說話,誰都不願振動這鮮鮮藍藍的空氣。小河豚迷迷糊糊的目光四晃八散,兩片嘴唇輕輕開啟嬌喘吁吁。小河豚突然低下頭來,埋進了旺貓兒平平的胸脯。她的青黑色的秀髮在旺貓兒的肩頭一縷一縷跌落。 小河豚第一次走進男人。她不懂做作也不會做作。在她身上一切都是自然的懵懂的,道德、規矩、社會、倫理……這些與她無關,從生下來那一天就與她無關。她不需要明白那些,她只是一個女孩。完全的、徹底的,同時也是完整的女孩。是的,她只是一個女孩。 小河豚的手指在旺貓兒的皮膚上緩緩流動,這流動弄得旺貓兒全身的血管突突飛跳,整個世界刹那間沸沸揚揚。小河豚的指尖滑過的地方每一寸皮膚都從毛孔裡頭喊救命。小河豚越來越柔,一圈一圈淡紅色的笑容從她的臉上蕩漾開來,夾在藍色的空氣裡呈紫色芳香。 小河豚拉著旺貓兒慢慢委地。她有點難以自製了。十八歲的熱浪帶著一絲乳甜味從她的兩唇中間細細地噴湧而出在旺貓兒的睫毛上瑟瑟抖動。他們扭動在情欲飽滿的花草叢中,她用半眯的眼睛呼吸著旺貓兒——她渴望他,渴望他沉重的身軀與野蠻的愛撫。 旺貓兒半跪在青草地上急促地喘著熱氣。小河豚美麗炫目的身體把他打得昏頭轉向,他承受不了如此完整的美麗,如此自然的美麗。他的本能驅使他產生了進入小河豚的欲望……但同時,他想起了文老爺。從他跟著文老爺起,他的一切就是文老爺的,而自己是可有可無的。凡是他認為有價值的東西,都必須是文老爺的,任何事不能例外。 女孩也不例外。 當然,小河豚更不例外。 不。他有意壓住自己漸漸按捺不住的東西。小河豚必須是文老爺的!如果由文老爺再賞給自己,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自己獨佔了這樣美麗的女孩,將是對文老爺的極大不敬,天打五雷轟…… 小河豚的吻沿著旺貓兒的腹部向下滑動,旺貓兒意識到那種感覺你越是按捺越是暴烈如雷。旺貓兒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即將爆炸,他死死地壓住自己:哦……不……不不…… 小河豚重重地墜了下去,興奮已經使她軟癱如泥,她的兩隻無力的手在空中亂舞亂抓。旺貓兒揪住地上的草根,他的情欲已經到了決堤的邊緣,「我……我……」 「貓兒哥……」小河豚的身軀在青草上做吃力的扭動。 旺貓兒再也忍耐不住,嗷叫了一聲撲將下去:「文老爺——你殺了我吧,文老爺——」他死死抱住了小河豚的大腿,衝動得全身抖動。小河豚痛苦地扭動著腦袋:「噢——貓兒哥……不對……」 厚厚黏黏的液體在小河豚的小腿上艱難地流動。旺貓兒最後一聲慘叫過後,旺貓兒的整個身軀放了氣一般鬆軟下來,像一隻裝滿皮糠的麻袋,重重地墜歪在一邊。 旺貓兒的雞頭一點一點地龜縮下去。雖然旺貓兒努力著掙扎幾下,但還是慚愧不堪地低下了頭去。憑著本能,小河豚心裡明明白白…… 「文老爺……」他喃喃道,「文老爺……」 小河豚的心裡頭莫名地湧上了一股鄙視,憤憤地踹過去一腳,心裡頭狠狠地罵道:沒用的東西。 11 熊向魁意識到了處境的不妙。 熊向魁坐在小竹樓上,端著小酒盅。鱘甲會的廣場就在他眼下的不遠處。——所謂鱘甲會也就是原來的鰣鱗會。小竹樓上非常靜謐。榕樹的陰涼和夏蟬的鳴叫正從半空毫無阻攔地傾瀉下來,背景上蒼翠的山巒使得小竹樓飄飄欲仙。 但鱘甲會的廣場上正喧鬧異常,由鐵仙悉心挑選的精壯漢子組成的方隊正擺開了陣勢,刀、棍、槍、鉞、叉、劍、錘豎豎橫橫,胳膊的每一個抖動,在很遠的地方都能看清金屬反光的光芒。 這光芒每一根都狠狠刺中了熊向魁的心。 他懊惱,追悔那一個下午江邊上做下的蠢事。他對自己太大意了,當著小六吆的面,那麼多人對自己跪下身來,簡直你奶奶的蠢熊!在你的君王或君王手下的人面前炫耀你的威望,等於變相的自殺。 忍,是得忍,這是熊向魁在文廷生叫著「三哥」撲下江去之後惟一可做的事。一踏上這個孤島,熊向魁就產生了統霸這個孤島的欲望,當然,他心裡明白,他想到的事,姓文的絕不會想不到。在他暗地裡積蓄自己的力量的時候,文廷生神不知鬼不覺地使整個揚子島拜倒在了他的腳下。在文廷生從船頭撲向那條鱘魚時,他就清清楚楚地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他嫉妒並痛苦地承認文廷生的鬼才。先一步是王吃肉,晚一步為寇喝湯。是的,他現在只有捏著鼻子喝湯的份。 「——啊,啊哈!」 遠處的吆喝聲從廣場上傳來,護衛隊員的臉龐看不清楚,但憑藉這種吼聲,他猜想他們神聖的表情。想像得出他們殺向敵人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概。 但敵人,敵人在哪裡? 敵人會有的,只要你想有。只要有權力存在,當權者的對面每一個人都可以是敵人,你需要他是敵人,他就必須是。 熊向魁清楚,對手比自己更為老辣。江邊上把騙子轟下江去之後,他千方百計想在文廷生面前旁敲側擊地解釋清楚,一山不能二虎,一水不能二龍。別人既然是龍,那你只能是蟲。如果別人把你看做另一條龍,那你就得向那條真龍表白清楚:我是蟲而不是龍,當然,做得不能過於外露。可文廷生到底是文廷生,他永遠不會給熊向魁這個機會,每一次熊向魁話到了嘴邊,文廷生都巧妙地把話岔了開去,似乎在暗示,不必說了,你說什麼,我心裡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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