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來 > 空山③ | 上頁 下頁
二十


  「媽的,人家吃肉,你也不能光聞肉香,要吃肉就要結網子,怎麼不去?」

  「我不知道……該不該……你不知道他打我有多狠。」

  「你恨他。」

  「當然。」

  「你不能恨他。」

  「當然。我怕他恨我。」

  「他恨你幹什麼?」

  「那他打我那麼狠。」

  「那是工作!小子,工作,你懂嗎?他打你就是工作,跟你銼那些膠皮差不多。」

  「膠皮不痛,膠皮不是人。」

  「那時候,你他媽就是膠皮。去吧。」

  「那怎麼去?要不,買點什麼意思意思?」

  「拉倒吧,小子,你太愛動腦子了。」

  拉加澤裡就去了。果然,老王見了他,很隨意地說:「小子,別裝好人樣子規規矩矩站著,坐下。」

  喝酒的地方是那個貿易公司辦事處的包間裡,暗紅的燈光,讓身子陷下去的沙發。喝的是洋酒,很沖,口味很怪。老王很能喝,李老闆也不差。老王喝酒有警察需要的捨生忘死的氣概。他心肺功能不好,在這氧氣稀薄的地方,他本來就喘不上氣來,一大口酒喝下去,他就深陷在沙發裡,往上掙扎。終於,他吐出一口氣,說:「啊,太他媽痛快了!來,小子,跟我幹一杯吧!」

  因此,拉加澤裡相信了.他那麼狠心地痛毆自己時,那只是他在工作。而現在,喝酒的時候,他才是喘不上氣來的老王。他說:「活著也不容易,媽的,一醉解千愁,幹吧。」

  老王醉了,他伸出手來摸摸拉加澤裡的腰,「小子,這裡還疼吧?」

  「不疼了。」

  老王笑了,「不疼?不疼你個十天半月才怪。

  不過,這下你在你們機村人眼裡,算是有種的傢伙了。聽說他們都給你起好新名字了?他們怎麼叫你的?」

  「我沒聽說。」這傢伙竟然這麼隨隨便便提起對別人的傷害,而沒有感到絲毫的不安,使拉加澤裡心裡真的泛起了一股怨憤之氣。但他沒有露出絲毫的不滿,不是他害怕老王,而是因為李老闆一直在觀察著他。

  「鋼牙!鋼牙!」老王笑起來,轉身去拍李老闆的肩膀,「朋友,有了那一次,村裡那些毛頭小子,就尊稱他為鋼牙了!嗨,小老弟,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也有人叫我膠皮。」

  「膠皮?」

  「修車店裡的膠皮。」

  「晤,更像一個大人物的名字。」

  「你不能再喝了。」

  「聽聽這小子叫我什麼?『你』?告訴你,小子,論年紀,你該叫我伯伯。」

  伯伯?管一個把自己打得傷痕累累的人叫伯伯?「叫不出口嗎?就因為我搞調查案子捅了你幾棍子?」

  拉加澤裡把眼光轉到李老闆身上,他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一副對任何事情都充耳不聞的樣子。

  於是,他叫了:「伯伯。」

  「再叫一聲。」

  「伯伯。」這第二聲叫起來,就輕易多了。

  「好吧,小子,作為一個獎勵,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再把這個消息告訴機村人,等這個消息確實了,他們就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什麼?」

  老王先是歎了口氣,接著又笑了,「讓你們機村那些幹了壞事的人放寬心吧,案子不會再追下去了。」

  「案子不追了?」

  原來是縣裡要開一個很大的會。什麼會?老王也說不清楚,「現在新玩意太多了,那會的名字我叫不上來,」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縣裡從來沒有開過的會,也是比以前開過的所有的會都要盛大很多的會。

  「聽說光是一個晚上的焰火就要放掉:二十萬元。這些天,抽調了武警訓練怎麼把焰火放得好看。」

  「開會跟這案子有什麼關係?」在拉加澤裡內心裡,並不希望這案子停下來。雖然警察不能從他嘴裡得到一星半點的線索,卻不意味著他不希望有牙口松的人透一點消息給警方。更秋幾兄弟本是窮得沒有辦法鋌而走險,掙到了錢,非但沒有一『點收斂的意思,反而在機村這個小天地裡作威作福了。

  「當然有關係。開幕式上,主席臺上要坐很多上面的領導和來投資的大老闆,縣裡要把全縣的三百輛個體戶的汽車排成隊列開過他們面前。」

  李老闆這才慢慢睜開眼睛,說鄰近的縣開類似的會議時,是把幾百輛牧民的摩托排成方陣開過主席臺前。李老闆問老王:「關於這個,上面是什麼說法?」

  「說是要創造一個寬鬆的環境,要充分展示改革開放的成果。這樣的案子就先放一放了。」

  「會開過了再追查?」

  「那時,就沒有人提得起這個興頭了。你以為警察就想沒事找事,抓濫砍亂伐還不是上面佈置的任務。」

  如果警察這面一松,更秋家幾兄弟一活躍起來,他剛剛打開的順暢通道,也就沒有那麼稀罕,那麼令人刮目相看了。

  於是,他說:「其實,你猜都猜得到是誰幹的。」

  「我當然猜得出來,可是辦案不是猜出來,而要靠證據說話!」接著,老王搖搖手,「算了,不說這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面不讓辦,我們就不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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