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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不知道,要是我連別人該怎麼辦都知道,就不會犯那麼多錯誤了。」

  她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脫去我的鞋子,把我扶上床,又替我脫去衣服,褲子,用被子把我緊緊地裹住,便提著箱子出門了。門打開時,外面呼呼的風聲傳了進來。因此我知道她在門口站了一些時候。她是在回顧過去的一段日子嗎?然後,風聲停了。那是她關上門,臉上帶著茫然的神情,堅定地走了。

  寶刀還沒有出世,就使我感覺到那種奇異痛楚時,時間還是春天。在這個朝南的大峽￿,春天就有夏天的感覺。當真正的夏天來到時,我們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因為周圍的山水,早已是一派蒼莽無際的綠色了。任何事物一旦達到某種限度,你就不能再給它增加什麼了。

  在我繼續尋找劉晉藏和寶刀的時候,又一輪「嚴打『開始了。

  警察們走在街上,比平常更威武,更像警察。那些曖昧場所,都大大收斂了。一天下午,我又到河邊公園喝茶。有意把一把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刀擺在桌子上。卓瑪問我是不是要賣刀。我說,要一個小姐,用這把刀換小姐的一個晚上。卓瑪說:「小姐都叫『嚴打』風吹走了。」

  付茶錢時,茶館裡人都走光了。堤外的河水聲又漫過來,掃清了茶客們留下的喧嘩。卓瑪說:「讓我再看看你的刀。」

  她看了,說:「是值點錢。要是有小姐,夠兩三個晚上。」

  這時,喝進肚子裡的茶好像都變成了酒,我固執地說:「就要今天晚上。」

  她叫我等一下。

  等待的時候不短也不長。等待的時候天慢慢黑了。這是城裡一個光線昏暗的地方,一個燈光沒有掩去天上星光的地方。在我仰望那些星星時,一股強烈的脂粉香氣與女人體香包裹了我,一雙柔軟的手從背後抄過來把我抱住。我感到了兩隻飽滿的乳房。夜色從四周擠壓過來。這只手推著我進了一個繪滿壁畫的很有宗教氣氛的房間。我想不是要把我獻祭吧。這時,女人才笑吟吟地轉到了面前。原來,就是卓瑪。穿著襯衫和長褲,她顯得很胖,但這會兒,她換上了藏式的裙子,紛披了頭髮,戴上了首飾,人立即就變得漂亮了。窗外,就是奔騰的河水。我在大聲喧嘩的水聲裡要了她,這種暢快,是跟韓月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她的身體在下面水一樣蕩漾。我根本就不想離開床鋪。但她還是叫我起來,到廚房裡吃了些東西。回到房間,她又換了一件印度莎麗。燈光穿過薄薄的衣料,勾勒出了她身體上所有的起伏與我心中所有的跌宕。我們又一次赤裸著糾纏到一起時,城裡四處響起了警車聲。又一次打擊黃、賭、毒的大規模拉網行動開始了。她說:「你不在別的地方,這是在我家裡,不要擔心。」

  用一把刀換來的這個晚上真是太值了。

  我想我都有點愛上她了。可她笑我自作多情,說我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也不會是她最後的男人。起床時,她又穿上了紅色的襯衫,白色長褲,人又變醜了。

  她對我說,要是我有各式各樣的刀子,就能得到各式各樣的女人。絕對一流的女人,尤其是在床上。

  就在我滿腦子都是女人時,卻遇見了劉晉藏。這個人總在你將要將其忘記的時候出現,這次也是一樣。我正走在大街上,有人從背後拍拍我的肩膀。回頭看見是一項大大的帽子。帽子抬起來,下面便是劉晉藏那張帶著狡黠神情的臉。他說:「聽說先生在四處找我。」

  我說:「先生,我不認識你。」

  他笑了,說:「對不起,是我認錯了人。但我聽說先生到處尋找賣寶刀的人,那個有寶刀的人就是我。」

  我們又到了河邊公園的茶館裡。

  卓瑪來上茶時,劉晉藏在她屁股上擰了一把,說:「這個姐們在床上可是絕對夠勁。」他又對卓瑪說,「他剛分手的女人也曾是我的女人。」他就用這樣的方式為兩個已經上過床的男女作了介紹。看來,這段時間,我在明處,他在暗處,我的一舉一動他都清清楚楚。

  劉晉藏問我:「為什麼?」

  我說不出為什麼,只能說:「寶刀是不能賣的!」

  劉晉藏哈哈大笑,只聽「嗆卿」一聲,那把寶刀已經在桌子上,插在兩隻描著金邊的茶碗之間了。刀的兩面同時照亮了我們兩個人的臉。喇嘛舅舅說過,是好刀,總要沾點血才能了卻塵緣。是啊,刀也像人一樣。人來到世上,要恨要愛,刀是有人一樣的命運與歸宿。奇怪的是,我並不害怕,只是我的胸口已經清楚地感到它的冰涼的鋒刃了。他說:「好吧,朋友,你要這把刀,就把它拿回去吧。」

  一到這種情形下,我又伸不出手了。

  他笑了,說:「刀子可以是你的,也可以是我的。但女人就不行了,她可以不屬￿你,也不屬￿我。」

  我想說,可是我們都傷害了她。但這話說出來沒有什麼意思。因為離開一個女人並不會使他難過。這是我跟他不一樣的地方。這不,他說:「朋友,你為什麼要愛上我要過的女人呢?」

  「不這樣,我們兩個也不會走到一起了。」我說。

  他把刀從桌子上拔起來,插入刀鞘,刀便又在他腰間了。他戴好帽子,站起身,說:「我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了。再也不會了。」這時,他的嗓子裡有了真情實感的味道,「這以前,我一事無成,現在,這把刀子會決定我的一切。你舅舅說得對,它不是無緣無故到這世上來的。寶刀從來配英雄。可我不是。寶物不會給配不上它的人帶來好運氣。但還是讓它跟著我吧。」

  當然,我沒有說,讓我們把刀子還回去吧。因為這把刀子和別的刀子不一樣,我們不是從哪一個人手中得到,而是從一個奇跡中得到的。我們在一個特別的情景中經歷了奇跡,回到生活中,卻發現什麼都沒有改變。還是平平常常的樣子,連好人和壞人之間截然的界限都沒有,就更不要說把人變成英雄了。

  這把刀子又會在世上有怎樣的作為呢?我只看到,它兩次把劉晉藏的手劃傷。在過去,寶刀不會傷害主人,只會成全主人,塑造主人。

  分手時,我對他說:「你還是把它出手吧,它自己會找到真正的主人。」

  劉晉藏說:「出手到什麼地方,除非是倒到波黑去,賣給塞爾維亞太,才能造就英雄。」

  我想,那裡的人也早用現代武器武裝起來,而不用這樣的刀了。但找沒有說。在那個茶館裡,我們倆緊緊擁抱一下,劉晉藏又在我耳邊說:「把我當成真正的朋友吧。」

  「為什麼?」

  「因為我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朋友。」

  於是,我們倆在最後分手時,真正成了好朋友。他走出幾步,又回來,告訴我,明天,他就要離開了。到一個大地方去,把寶刀出手給一個真正的能出大價錢的收藏家。他說:「才來時,我說搞項目是謊話,但這回,寶刀一出手,我們倆就搞一個項目,一個實體,再不要這過了今天,不知明天什麼樣子的日子了。」

  我沒有再拿刀去跟卓瑪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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