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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八日

  到猶太人居住區,遊蕩了半個小時,竟沒有看到一個人。樓房的牆都是黃色的。走出這個區的時候,有幾個遊客在巷口探視,看到一個東方人從裡面出來,沒有提著相機,不像遊客,於是滿臉疑惑。

  猶太人從十五世紀就開始進入中國了,後來有兩支留在中原,一支留在河南,一支留在江蘇揚州。開封的一支明朝時自稱「一賜樂業教」,就是「以色列」教,也就是猶太教。他們的後裔差不多都漢化了,還有部分猶太人入了伊斯蘭教,漢人稱這一部分人為「藍帽回回」。明朝萬曆年間有一個叫AiTien的中國人求見傳教士利瑪竇,自稱是猶太人,還記得一些希伯來文,但是因為忙於明朝的科舉,沒有時間看猶太教的經了。

  十九世紀有一批巴格達、孟買、開羅的猶太人到上海,稱為Sephardi猶太人,當時有三個猶太人在上海很有名,例如沙遜(ElissDavidSasson),是個瘸子,一八四四年到上海做地產生意,上海人稱「蹺腳沙遜」。一九二零年他的孫子接班,一九二七年從孟買一次匯入上海八千五百萬美金,建成「沙遜大廈」,如今還在,改名叫「和平飯店」。

  一九一七年俄國十月革命後,有大約一千左右的俄國猶太人到上海。一九三八年以後,歐洲猶太人開始逃向上海,第一批一萬八千人從德國、奧地利和波蘭來,第二批四千六百人從波蘭、立陶宛、巴爾幹地區來。一九四五年,佔領上海的日本人建成毒氣室,還沒來得及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了,於是猶太人開始向加拿大、澳大利亞、以色列移居,直到一九四九年初,上海還有十六萬五千個猶太人,一九五三年剩下不到五百人,一九五九年只有一百人,一九八一年上海的最後一個猶太人去世,將近一個半世紀的猶太人移民中國史結束。

  九日

  世英與她丈夫從柏林來威尼斯玩。世英由香港《亞洲週刊》派到柏林常駐,我沒有看到過《亞洲週刊》登過關於歐洲的報導,因此頗奇怪為什麼世英要常駐柏林。但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不去管它。

  世英在柏林中規中矩學騎馬,講起來很興奮。我卻有些厭騎馬,二十年前在內蒙,天天要騎沒有鞍子的馬,久了就厭煩了。你每天如果打八小時字,你對打字有什麼良好或興奮的感覺?你如果每天必須開車才能上班,你對開車有什麼感覺?你能感覺平淡已經很不錯了。

  十日

  在一座橋邊看到牆上的一塊石牌上刻著莫劄特曾在此住過,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找不到那座橋了。

  十一日

  公牛第四場以八八比九三輸給拓荒者。看完轉播後,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急忙去趕十一點半去羅馬的火車。到車站門口正好十一點半,以為車開了,抬頭看見時刻表上顯示威尼斯到羅馬的火車改為十一點三十五分開,有些得意,於是慢慢走進去。

  在車上發現有電源插頭,大喜,於是打開電腦寫起來。寫了一個多小時,忽然電腦發出警告聲,原來插頭裡並沒有電,這一個多小時用的是電腦裡的電池。

  十二日

  早上八點半到羅馬。FrancescoSisci已經在車站等了兩個小時,我覺得很過意不去。Sisci的太太懷孕了,他們最近又搬家,牆壁要粉刷,東西要整理,不過房間比原來多而且大。意大利的住房問題很嚴重,我年初的時候在羅馬就碰到一次關於住房的集會遊行。

  與Sisci等米蘭的I出版社的Cataluccio先生,之後去SantaMaria

  inTrastevere廣場邊上吃早點。走近廣場的時候,一個乞丐過來伸著手說,女人最悲慘的一是懷孕,二是搬家,我老婆這兩樣都趕上了。Sisci說,我老婆這兩樣也趕上了,乞丐於是走開。

  和Cataluccio談兩本書的出版,其中一本我很感興趣,就是如果我對哪部歐洲古典文學作品感興趣,並且願意寫一篇序,出版社就再版選定的這本書。我腦子裡一下湧出很多書,卻又選不定。文化一久,好東西就多。

  十點又趕到《君子》(Esquire)雜誌社去,Sisci在那裡做編輯。意大利文版的《君子》打算九月改革內容,商量好為他們寫一篇有關中國電影的文字。

  下午到米塔家,又碰到來洗衣服的胖女人,還有她的女兒。她們長得很有特點,可以做意大利喜劇電影裡的演員。安德雷也在家,商量吃餃子,於是到街上去買菜,不料去很多店,都沒有豬肉賣,問了,回答是意大利夏天不賣豬肉。

  只好買牛肉。又買了豆腐,晚上做麻婆豆腐。安德雷很愛吃麻婆豆腐,可以空口吃,而且把汁也喝下去,簡直就是個川娃兒。

  餃子決定明天再做,請AlessandroSermoneta和SimonaPaggi兩口子一起來吃。他們兩口子都參加了今年得意大利大衛獎的《小偷》(IILadrodiBambini)的製作,Alessandro參加編劇,Simona做剪接,得了剪接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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