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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擊與人性之二(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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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疑是人類社會中階級的生物起源,只是我們沒有料到它有保護弱小的功能。重要的是,我們開始發現動物進化出抑制同類攻擊的功能了。勞倫茲接著談到動物行為中一些動作形式進化為儀式,人類與動物的區別是,「當人類不再由己身獲得習慣,而是經由文化的傳遞,一種新的、有意義的特徵就出現了。第一,他不再知道特殊行為的起因。第二,令人尊敬的法律制定者,因為年代久遠,好像存在於神話中,他們也被神話了,於是他們的法律似乎是神的昭示,觸犯者便有罪。」「『模仿誇張』(mimicexaggeration)可以導致儀式。事實上儀式十分類似象徵事物,儀式也產生誇張的影響,這也是赫胥黎在觀察大冠鴨時感到吃驚的事。……不用懷疑,人類的藝術主要也是在儀式中發展的。『為藝術而藝術』的自主性只是文化過程中的第二步。」 經由勞倫茲的論述,我們逼近了藝術起源的又一步。 不過勞倫茲志不在此,他說,「儀式的種系進化過程創造了一個新的自治本能,它具有獨立的力量干擾本能衝動。它的原始功能是誘發種族內個體間的互相瞭解.以避免攻擊的不良後果。不僅人類,甚至動物,常因誤以為他人有害於己而引起爭端;就這方面而言,儀式與典禮對我們有極大的重要性。……儀式能夠形成一股獨立的力量,在本能的大議會中,成功地與攻擊的力量對峙。為了讓讀者瞭解儀式是如何阻止攻擊衝動,而又不減弱它的力量,也不妨礙它的護種功能,我必須先談談本能的組織。這個組織像個大議會,是許多獨立的因素交互作用組成的;它的民主性是經過一段進化的考驗才發展出來的。縱然它不能使各種不同的關係達到完全和諧,至少它使它們達到可以容忍而且實際可行的妥協階段。」 例如笑, 「人類的笑,其原型可能是一種求諒解或歡迎的儀式。微笑和大笑,我認為是同一行為的不同程度,也就是對同樣性質的刺激,以不同的心理狀態應答。 「與人類最接近的黑猩猩和大猩猩,不巧沒有一種對應人類的笑的動作,但許多獼猴在動作上有求和的姿態——露出牙齒,不斷地上下轉動頭部,咂嘴和將耳朵向後擺。值得注意的是,許多東方人的笑也是以此方式歡迎人。但最有趣的是笑得最厲害的時候,他們把頭稍微轉向一側,這樣,他們的眼腈就不會直視被歡迎的人的眼睛,而是用眼光掃過對方…… 「無論如何,這歡迎的笑容,常使我們解釋為求諒解的儀式,它和鵝的勝利儀式類似。勝利儀式是在修改過的威脅儀式中產生的…… 「當幾個小男孩一齊笑另一個或不屬同一團體的男孩時,這行為是含有相當的攻擊性。大部分的笑話建立在當一種緊張狀態突然被打破時。許多動物的歡迎儀式也有非常相似的情形。當一個不愉快的衝突情況突然解除時,狗和鵝或其它動物會做出強烈的歡迎…… 「儀式將個體牢系在一起,使它們共同抵抗敵對世界。有相同的目的——例如必須抵抗外人——是形成『結』的要素。魚為相同的領域及子女抵抗,科學家為相同的意念抵抗,最危險的是盲信者為相同的概念而抵抗。所有這些情形,為了提高結合力,攻擊是必須的。」 因此笑是抑制攻擊的儀式產物,它與攻擊的本能是相關的。還記得革命 樣 板 戲《智取威虎山》嗎?「不怕座山雕叫,就怕座山雕笑」,劇中的正反角色,楊子榮和座山雕都是用笑來傳達攻擊信號的。中國熟語警誡我們, 「笑裡藏刀」, 「笑面虎」,即使是詩句,「相逢一笑泯恩仇」,也是將笑與攻擊擺在一起的。 勞倫茲觀察到,動物的攻擊本能被儀式抑制著,但執行儀式而控制不當,儀式有反行效應,反而引起最熟識者之間的攻擊。「這種使人痛苦的憤怒只能解釋為,部分是由於雙方互相認識太清楚以至於不再駭怕對方。人類也是如此,同樣的原因,使非常恐怖的夫妻爭吵發生。我相信,每一個真愛的情況中,有很高的攻擊性潛伏著,通常為結所抑制,一旦結破裂了,恐怖的現象,如恨,就出現了。沒有一種愛沒有攻擊性,沒有一種無愛之恨。」 後面的觀察非常有意思:「勝利者從不追逐被打敗的,我們從未聽到兩隻雄雁爆發過第二次戰爭。相反,它們過度地回避對方,當大群雁在沼澤上覓食的時候,吵過架的朋友總是在外圍的另一邊。假如偶然沒有及時發現對方,或根據實驗而互相靠近時,我看到它們居然顯示出難為情 !它們不敢看對方。雄雁是這裡那裡亂看,或拘謹地吸引它們愛恨的對方,然後跳開,好像手從熱鐵上彈開。而且兩隻雁持續不斷地整理一下羽毛,用嘴搖一下想像中的東西,它們就是不能簡單地走開,為了『保全面子』而不惜代價,絕不能有如何逃開的跡象。我們禁不住要同情它們這種尷尬情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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