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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六


  「富貴?」還沒等周子秦回過神來,那只狗已經放開了他,歡快地朝著黃梓瑕沖來,一邊拼命搖尾巴,一邊沖著她汪汪叫。

  黃梓瑕跳下馬,揉了揉狗頭,笑問:「富貴,是不是生氣子秦不認識你了,所以咬他啊?」

  「才不是,是我命它咬的!」她話音未落,旁邊鑽出一個女子,橫眉豎目道。

  黃梓瑕轉頭一看,是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少女,那臉頰的肌膚白皙無比,又因為生氣而泛著兩朵紅暈,看起來就如一朵嬌豔的木芙蓉。

  這令人豔羨的皮膚,讓黃梓瑕一下子便想到總是煙氣朦朧的蜀地,也因此而呆了一呆,詫異問:「二姑娘?」

  周子秦提著被富貴咬爛的衣服下擺,跑過來一看二姑娘,頓時震驚了:「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二姑娘轉頭狠狠瞪著他:「哈捕頭,你說呢?你知道家裡定下我後,馬上就收拾東西逃婚到這裡了,分明是留我在成都府當眾人的笑柄!」

  被她的眼睛一瞪,周子秦不覺臉紅了。他趕緊抬手遮住自己的臉,結結巴巴問:「那……那你千里迢迢找到這裡,又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我來報仇,我帶富貴來咬你!」二姑娘當街怒吼。

  也不知二姑娘給富貴吃了多少肉,如今它早已投靠了二姑娘麾下,簡直就是一條指哪打哪的瘋狗。眼看周子秦被富貴追得煙塵滾滾滿街跑,黃梓瑕只能愛莫能助地拂去身上的灰塵,對著二姑娘笑道:「下次有空,姑娘可以和子秦一起到夔王府來玩。」

  「好。」二姑娘向他們行了個禮後,又盯著周子秦,揮揮手。

  李舒白和黃梓瑕見死不救地撥轉馬頭,向著夔王府而去。

  春光明媚,滿城花開。他們信馬由韁,踏著滿地落花而回。

  「下月我們成親之後,該是牡丹花開的時節了。」

  「看完牡丹就走吧。」

  李舒白朝她一笑,輕聲問:「那麼,婚後我們先去哪兒呢?」

  黃梓瑕說道:「煙花三月下揚州,我想,四月應該也不錯。」

  「說到揚州的話,我想起一件事,」李舒白想起一事,說道,「王皇后被幽禁于宮中之後,我曾去見過。長齡長慶等人還在她身邊,說她癲狂混亂之中只念著雪色,哀泣不已,日夜難安。」

  黃梓瑕倒是驚訝,怔了怔說:「真沒想到,她殺人無數,惡行累累,最後中了阿伽什涅,心中最牽掛的事情竟是這個。」

  「是啊,王皇后心狠手辣,所做的一切罪惡都只當理所應當、輕描淡寫。唯有女兒之死,是她心裡最大的不安,」李舒白輕歎道,「當時,我將武后那柄匕首還給王皇后,畢竟,這是她們雲韶苑的舊物。但她拒絕了,請我若有機會的話,讓人將此物帶回揚州雲韶苑。雖然那裡的姐妹已經風流雲散,但畢竟那是她們年輕時曾幻想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嗯,那我們就去揚州吧,順便將匕首還給雲韶苑。我也一直想去看看,那裡面有很多驚豔的美人,」黃梓瑕微笑道,「也想去天下看一看,這個世上各式各樣的風景和各式各樣的人。」

  李舒白轉頭看著前方長安各坊,這熟悉的坊市和街景,他閉著眼睛都能走出來的地方,此時讓他忽然覺得厭煩:「我還以為只有我不想留在京中。」

  「誰會喜歡呢?若我們留在這裡,便只有鉤心鬥角,汲汲營營,」黃梓瑕輕歎道,「當今陛下看起來也不似明君,我看這天下,依舊不會太平的。」

  李舒白點頭道:「嗯,雖然先皇去世之後,如今朝中換了一批人,多是傾向我的,但小皇帝一年年長大,對我的猜忌只會越來越多,到時候朝廷對我的擁戴只能令他更加不滿。我也不想再拼盡全力,謹小慎微,最後只落得那般下場。」

  「所以,一起走吧。隱姓埋名,去看一看春雨江南,再看一看海角天涯。天下之大,奇人怪事看不完,一世都有樂趣,」黃梓瑕回頭朝他微笑,「或許我們幾十年後,再回長安看一看,適合養老的話,留下來也可以。」

  李舒白微微點頭,兩人並轡而行。前方是開得正好的一株郁李花樹,從矮牆之內探出大半棵樹,緋色的花瓣如輕綃碎片,落了一地。他們走到這邊,不約而同地駐馬,立在花樹之下。

  「走的時候,要帶上你的小紅魚嗎?」

  「不,我已經將它送還給王宗實了,」李舒白仰頭看著那樹花,任由清風徐來,花瓣落了自己滿身,「他比我更知道如何照顧阿伽什涅,何況如今他辭官歸隱,山清水秀處總比繁華喧囂更適宜魚兒。」

  「真沒想到,王宗實這樣的人,影響了三朝天子,還能全身而退。」黃梓瑕歎道。

  李舒白回頭看她,輕聲說:「他走之後,給你留下了一份禮。」

  「那座王宅?很美也很好,但是……我不要,」黃梓瑕搖搖頭,輕聲說,「就像那條養著小魚的遊廊,異常的精緻美麗,可也異常陰森寒冷。」

  「他說,你要不要無所謂,但他已經讓阿澤留下了,讓他等著你——當然,那少年也和宅中人一樣,已經變成了聾啞人。」

  黃梓瑕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就連此時的春日花開都顯得黯淡。她顫聲說:「看來,阿澤確實是先皇派到王宗實身邊的人。」

  「嗯,所以王宗實這樣的人,才是真正能成功的,不是嗎?」李舒白說著,又笑了一笑,說,「我甚至還有點懷疑,在決定要置我于死地時,王宗實這麼縝密的人,怎麼會允許王蘊去找你,推遲第二天南下的計劃?他明明該有更不動聲色的辦法。」

  「誰知道呢,」黃梓瑕說到這裡,又若有所思道,「至少,他沒有在你體內種下阿伽什涅,便是我最大的恩人。只是他畢竟曾參與篡奪皇位,罪無可恕。」

  「說到這個,他走的時候,到我府中拜別,也曾說起此事。其實他雖是王家分支,但血緣已薄,年幼時也並不覺得本家對自己有如何重要。他之所以願意一力幫助王家扶助先皇,只是因為他恨我的父皇而已。」李舒白抬手輕輕接住一片墜落的花瓣,語氣淡淡的。

  黃梓瑕問:「便是你讓人給我做櫻桃畢羅的那天?」

  他點點頭,微有歎息:「嗯,是他送了一筐驪山剛到的櫻桃來。」

  「其實王公公,對我很照顧,」黃梓瑕默然垂首,說,「只是我不知他為何要恨先皇。據我所知,先皇十分信任他,甚至讓他二十多歲便接掌了神策軍,可算是十分難得。」

  「我曾跟你說過,我與他素無來往。但是他畢竟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宦官,我又怎麼會沒有調查過他的底細?」李舒白輕輕揮手,讓掌中的花瓣被風送走,低聲說,「他年幼時,有個青梅竹馬的姑娘,是驪山下最出名的一戶種櫻桃的人家。」

  黃梓瑕驚訝地睜大眼睛,沒有說話。

  「他獲罪後受了宮刑,那個姑娘給他親手做了一對櫻桃畢羅,送他上路。」

  「那姑娘現在呢?」黃梓瑕見他不再說下去,便問。

  李舒白默然看著她,說:「誰知道呢?自然已經是很多個孩子的母親了,或許已經做了祖母。而王宗實,此生和她再也沒有緣分——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的家被牽連進了一個陳年舊案,而我的父皇隨意鉤筆,處置了他一家所有人。」

  所以他入宮多年,恭謹侍奉宣宗皇帝,同時,也將一切都埋在心裡,緘默不語。所以他年年讓驪山送來櫻桃,固執地不肯忘卻自己當年曾經可以擁有,卻永遠逝去的一切。

  黃梓瑕黯然搖了搖頭,說:「不提他了,總之,一切風雨都已過去。希望王公公真能如他自己所願,來生做一條無知無覺的魚。」

  李舒白點頭。微風漸起,落花繁亂,兩人在馬上相視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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