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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八


  長齡連連磕頭,哭道:「奴婢也不知為何舍利塔內被人藏了薑黃,然後淨水又被換成堿水,導致發生異狀——娘娘明鑒,奴婢絕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王皇后的目光又落在黃梓瑕的身上,知道定然是她破解的這個謎題,便對夔王說道:「此事我倒要與夔王明說。長齡是本宮身邊貼身女官,多年來謹小慎微,未曾出錯。此次也只是想親手摸一摸舍利塔,所以才求本宮允她從後宮送到王爺手上。她對佛骨敬重至極,又豈敢在其中動手腳,搞什麼薑黃堿水的鬼把戲,陷害王爺?」

  李舒白淡淡道:「皇后殿下言之有理,其實本王也知道,此事絕非區區一個女官敢於下手。」

  長齡這才宛如得活,呼吸也順暢起來,趕緊向帝后和夔王磕頭,便匆匆退了下去。

  王宗實仰頭,將自己的雙手攏在袖中,始終不言不語。

  皇帝靠在皇后身上,從那種萎靡頹敗中漸漸恢復過來,雖然喉音低微艱難,但勉強還能說話,不必徐逢翰傳達了:「四弟,朕要問你件事。」

  李舒白拱手行禮:「請聖上示下。」蛙莫言

  「之前,朕為了七弟之事,將你押在宗正寺之中。也為皇家顏面,始終未將你交由有司審理……」他說了這幾句,靠在王皇后身上喘息甚急,便又停了下來,直到王皇后幫他撫胸理氣許久,他才慢慢繼續說道,「如今朕問你,七弟之事,你可想好如何給朕、給朝廷、給天下一個交代了?」

  李舒白垂下雙手,立於他們之前,說道:「臣弟早在宗正寺時便與陛下說過,此事蹊蹺之處,盡可多加查探。以今日之事看來,朝中有人要誣陷臣弟,已至不擇手段,還請陛下傳令,交三司審理此案,臣弟無不配合。」

  「朕若是不呢?」皇帝打斷他的話,聲音太過尖銳,又是一番氣喘。王皇后撫著皇帝的背,看向李舒白道:「此事畢竟事關皇家顏面,鄂王殿下已薨,夔王又何須再惹刑獄,平白蒙羞呢?」

  李舒白望著丹陛上的帝后,緩緩問:「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此事不加審理,就此了結?」

  皇帝沒說話,只閉上了眼睛。

  李舒白見他如此,唇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只是那笑意冰涼嘲譏,毫無歡喜之意:「那麼,又準備如何處置臣弟呢?」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可無論哪裡,都容不下一個屠殺兄弟至親的兇手,」王皇后歎了一口氣,轉頭看著皇帝,見他微微點頭,才又轉頭看著李舒白,說,「但朝廷臉面不可失,陛下已為夔王備下一物,還請夔王自便。」

  她身後宦官立即捧出一樽盛好的酒爵,走到李舒白的面前,呈上給他。

  李舒白看了那樽酒一眼,見那上面漂浮著細若塵埃的一兩顆紅色魚卵,便只微微一笑,說道:「多謝陛下恩典。原本陛下之命,臣弟不應多話,但如今即將永辭陛下,臣弟只想知道,陛下將如何對外述說臣弟?」

  王皇后緩緩說道:「陛下仁慈,夔王是誤傷鄂王,因內疚而致瘋狂。」

  「然而,臣弟已寫好了自述狀,待臣弟一有異狀,便會散佈全天下,揭露其中內幕。到時天底下人盡皆知臣弟是冤枉的,兇手另有其人——恐怕陛下此說,不能自圓。」

  王皇后頓時愕然,轉頭回望皇帝。卻見皇帝也是怫然變色。他撐起身子,壓低聲音,問:「自述狀?」

  「倒也不能算是,只是一部傳奇小說,裡面人名略微掩蓋,但內容,卻與現實一般無二——其中牽扯到十餘年間,無數詭怪奇異之事,從臣弟身邊的符咒與小紅魚開始講起,直至揭發幕後真凶,有理有據,有心人定可一眼看穿其中指代的所有人。」

  皇帝面色青灰,死死地盯著他,喉音乾澀:「那麼,你指的那個幕後真凶,是誰?」

  李舒白轉頭,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點點頭,打開身旁的箱籠,說道:「請陛下容奴婢仔細道來。」

  一直靜立在旁的王宗實,目光定在黃梓瑕的身上,終於開口:「勸誡兩位,須知輕重。這天底下,或許每件事都有真相,但並不是每個真相,都可以被說出來的。」

  「請王公公恕在下無知。我只知天理昭昭,善惡有報,無論身居高位,還是身處下賤,做過的事情,永遠不能被掩蓋,」黃梓瑕目光堅定而清澈,毫不閃爍地直視著他,坦然相對,「這世上的虛假,就算騙得過大部分人、就算蒙蔽得了一時,但浮雲終究不能蔽日,深陷泥潭的美玉終有洗淨淤泥的一天。」

  「王公公又何須擔憂呢?本王只是將我們猜測到的可能性說出來,以供探討,至於事情對或錯,此時做過一切的人便在殿上,自然知道如何判斷,又如何解釋。」李舒白雲淡風輕般說道,看也不看愀然變色的眾人,略一思忖,對黃梓瑕說,「那就先從鄂王殿下的死開始說起吧。」

  「是,」黃梓瑕向眾人拱手為禮,說道,「之前趁著天剛破曉,昏暗之中梓瑕已重演鄂王殿下消失的那一幕。鄂王如何於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已無疑問。如今我們又面臨的一個問題,便是鄂王明知自己此舉一出,從此便要遠離王位,更可能要隱姓埋名一世不得顯露真身,又為何要如此偏激,當著所有人面誣衊夔王殿下?」

  「鄂王為祖宗社稷、天下黎民,方才捨棄一切,只為揭發夔王狼子野心。」王皇后冷冷道。

  「確實如此嗎?鄂王消失之前,夔王最後一次與鄂王見面時,我便在場,那時鄂王還托夔王調查母親瘋癲緣由。此後他閉門不出,這期間只收到兩次別人假託夔王府送去的東西。試問他如何會在這閉門不出的短短旬月之間,對夔王產生如此大的怨恨?」

  「自然是收到的東西,讓他發生了逆轉想法。」王宗實袖手道。

  「正是。我查問了鄂王府之中的人,知道了當時他收到的東西,並在鄂王母妃陳太妃靈前的香爐中,找到了已經被毀的這三樣東西。」

  黃梓瑕將箱籠中那柄殘破的匕首、燒毀的絲線,以及破碎的玉鐲,取了出來,放在地上。

  「匕首、同心結、玉鐲,」黃梓瑕緩緩說道,「我曾反復尋找其中的關聯,但卻並無任何線索。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聽到說書人講隋煬帝送給宣華夫人同心結,才終於明白了三者之間的關係——則天皇帝的匕首,宣華夫人收到的同心結,代表的是她們二者。而她們的相同點便是……」

  她說到此處,便咬住了下唇,不再說下去。

  然而殿上所有人,都已知道她的意思。曾是太宗才人的則天皇帝,最終成為高宗的皇后;而隋文帝的宣華夫人,在文帝死後接下了煬帝送來的同心結。

  死一般的沉默,籠罩在此時的大殿之上。皇帝面色鐵青,皇后驚疑不定,王宗實與王蘊駭然不語,就連一直平靜的李舒白,也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唯有黃梓瑕略停片刻,才徐徐說道:「正如一、三之後,連的數字應該是五,百、千之後必然是萬。鄂王母妃的玉鐲,自然,也是有這樣的意義,否則,鄂王殿下怎麼可能激憤之下,將自己母親生前最喜歡的玉鐲砸碎,與這兩樣東西同時棄入香爐?此時的他,受到了什麼暗示,他被誘導的是什麼?」

  說到此處,就連徐逢翰都已經後背滲汗,殿上一眾宦官宮女體若篩糠,明白今日聽聞的秘密,將會使自己性命不保。

  王皇后看向徐逢翰,低聲說道:「你們都先下去。」

  「是!」徐逢翰如蒙大赦,連忙躬身下了臺階,領著一眾宮人立即出了殿,又將殿門全部關上。

  眼看緊閉的殿內只剩下他們六人,王皇后才緩緩問:「黃梓瑕,你的意思是,有人誣陷夔王,指他與陳太妃有不倫苟且?」

  「是。鄂王與夔王,素來兄弟感情最好,若要挑撥實屬不易。但也因此,若利用好了,對夔王絕對是致命一擊,能造成最大的傷害。兇手處心積慮,明知鄂王柔弱敏感,最依戀自己母妃,便不惜侮辱已逝的陳太妃,終究使得鄂王痛下決心,豁出一切報復夔王!」黃梓瑕言說至此,也略顯激憤,聲音輕微顫抖,「在鄂王從翔鸞閣跳下之時,他控訴夔王的證詞之中,有『穢亂朝綱』之語,我當時只略感怪異,而此時想來……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荒謬……」皇帝的聲音,嘶啞乾澀,因為氣力衰竭而顯得模糊陰森,「這天底下,誰敢侮辱太妃?又有誰敢……如此對朕的七弟?七弟……七弟自小聰慧冷靜,凡事皆三思而後行,又怎會受人挑撥,如此蒙蔽輕信?」

  「是,鄂王最關愛的,便是自己的母妃;而最敬重的,除了陛下之外,恐怕便是夔王。而他何以會對自己最重要的二人起疑,我想是因為這個,」黃梓瑕打開攜帶來的瓷盒,將它呈現給眾人看,「這東西,想必王公公最熟悉不過。」

  瓷盒內出現的,正是兩條已經半腐爛的小魚,細若蚊蚋,極其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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