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簪中錄 | 上頁 下頁
三一九


  他臉色鐵青,神情異常難看,不知道是因為身體的疾病,還是因為那一束日光。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將此事先丟在腦後,因為佛骨已經到了階下。他下階迎接,倉促之間腳一扭,差點摔下臺階去,幸好緊隨他身後的王皇后及時扶住了他,才得以倖免。

  王皇后對他低聲道:「陛下當心。」

  他也顧不上她了,只一步步向著佛骨神龕而去,激動得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王皇后示意隨身的宦官扶好他,一邊提醒皇帝可行佛禮敬拜了。

  帝后焚香禱祝,一路迎佛骨進入宮中新整修過的佛堂,寶幢經幡上綴滿了珍珠,佛前供花用各色玉石雕刻,金冊經書,沉檀木魚,連蒲團都是金線繡成三十六瓣蓮花紋。

  佛骨舍利要在宮中由皇帝親奉三日,各衙門也休息三日。所以朝臣敬拜之後,各自出了大明宮,向著府邸而去。

  李舒白一路出了大明宮,沿途與不少官吏見到,眾人都向他行禮,但多踟躕不敢太過接近。他也不以為意,待走到宮門口準備上馬車時,卻有人在後面叫他:「王爺。」

  他回頭看去,原來是王蘊,他如今負責宮中安全,今日因迎佛骨故而輕裝,正在馬下向他行禮。

  李舒白也向他點頭示意,問:「別來可好?」

  「多承王爺關心,一切都好,」王蘊將馬韁丟給身邊侍衛,走近他拱手道,「恭喜王爺得脫羈絆,重返殿堂。」

  李舒白淡淡一笑,說道:「也恭喜蘊之你,聽說好事將近了?」

  王蘊對他靈通的消息毫不驚異,只說道:「是,待佛骨事了,便是我成親之時了。」

  「陛下準備將佛骨留在宮中供養三日,這麼說,三日後你便要出發去往成都了?」他不動聲色問。

  王蘊點頭,朝他微微一笑:「待我去成都迎她過來之日,便是我們在京城成親之時。」

  仿佛被最尖銳的針刺中,李舒白的睫毛微微一顫,氣息也猛然一滯。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卻聽到一聲悲鳴。長空中忽然有一隻孤鳥飛渡而過,遠遠貼著宮闕簷角,向著遠方獨自飛去,身影不知落在遙遠的何方。

  他抬眼望著那只孤飛的鳥,目送它去往天際,眼中滿是幽渺的孤寂。許久,他才收回目光,緩緩說道:「她畢竟曾是我身邊人,如今好事已近,我竟不知道。」

  王蘊看見他神情如此,便強壓下心中波動不安的情緒,拱手笑道:「王爺恕罪!梓瑕與我忙著籌備婚事,竟將王爺疏忽了。」

  李舒白背手望天,默然不語。

  王蘊聲音溫柔,絮絮說道:「前日她剛試了嫁衣,有些許地方需要修改,今日可能是與裁縫繡女商量去了。因為她沒有問,所以我也沒來得及與她說王爺的喜訊。」

  李舒白不想聽他與黃梓瑕籌備婚禮的事情,抬手止住他,說:「既然如此,我便親自去告訴她吧。畢竟,她當初在成都也曾救過我,我們也算是……交情匪淺了。」

  王蘊眼眸深黯,拱手對他說道:「多謝王爺厚意。但之前在成都時王爺曾對下官說過,希望給梓瑕自由。如今她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們也正在忙碌之中,王爺又何必令她多生煩憂呢?」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王蘊的身上,頓了一頓,便轉了過去,只說:「本王只是略盡故人之誼,即使蘊之你覺得不合適,但我與她相識一場,有些話不得不與她交代清楚。」

  他的聲音固執得近乎冷酷,王蘊竟一時不知如何回絕。

  「我曾對她許過的諾言,如今還未兌現。我總要給她一個說法,不是嗎?」

  他再沒有看王蘊,背轉了身上馬車,便示意起行。

  這種一意孤行的態度,讓王蘊在原地呆站了片刻,才終於恍然回神。眼看李舒白的馬車已經離了宮門,一路東行。他大步走向身後的侍衛,翻身上馬,什麼也不說便揮鞭縱馬而去。

  被他拋下的御林軍們在身後面面相覷。他身邊的那個小侍衛趕緊催馬追上他,急聲道:「統領,陛下有旨,命你這三日妥善安排宮中防衛,寸步不可離大明宮!」

  王蘊頭也不回,只說道:「我去去就回。」

  「這……這可是聖旨,陛下要是臨時找你有事,那……」小侍衛急了,伸手要去抓他的馬韁。

  「走開!」王蘊一聲不吭,揮鞭抽在他的衣袖上。小侍衛覺得火辣辣的一陣疼痛,只能愕然縮手看著王蘊,不知道這個平素一直溫和寬厚的上司,為什麼會忽然發作。

  但看見他臉上的慌亂與急躁,小侍衛又趕緊勒馬停下,不敢再問,只呆呆地看著他縱馬疾馳,直穿過外宮門,向西而去,轉眼消失在揚起的煙塵之中。

  安安靜靜的永昌坊,正是午間,家家戶戶炊煙嫋嫋,籠罩得這樣的冬日略帶青灰色。王蘊從街巷之中打馬走過,只覺得周圍一片靜謐,只有些遙遠的輕微聲音,自門窗之間隱約傳出,但傳到他周身,卻都已經聽不分明。

  他在王宅門口下馬,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黃梓瑕所住的小院中,看見房門緊閉著,門前的蠟梅開得正好,金燦燦的顏色塗在這荒蕪的院子中,顯得天地格外明亮。

  他深吸一口氣,卻覺得自己胸膛的跳動越發劇烈。他慢慢走到門前,抬手輕敲房門:「梓瑕,在嗎?」

  「在的,你稍等片刻。」裡面傳來她低低的聲音。

  王蘊提著的心,因她這一聲而頓時落了下來。他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望著眼前的蠟梅,唇角浮出一絲笑意。

  不過片刻,黃梓瑕開了門,走到他的身旁。

  他回頭看她,見她一身銀紅色的衫子,袖口與領口可以看出裡面的緋色中衣,深淺色相配,頗為好看。他不由得注目多看了兩眼,輕聲微笑道:「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穿的也是銀紅色的衣服。」

  黃梓瑕本想說第一次見面時,自己好像是穿著小宦官的服飾,過來教授王若王府禮儀。但話未出口,她隨即便想到,他第一次見到自己,應該是在自己十四歲時,大明宮中。鄂王曾經說過,當年王皇后召見她時,王蘊曾拉著他偷偷去看自己的未婚妻,那時的自己,確實是穿著銀紅色的衣衫。

  想到十六歲的王蘊拉著鄂王偷看自己的場景,黃梓瑕心頭不由得湧起一陣感動中混合著感激的複雜情緒,低聲對他說道:「是啊,難為你居然還記得我當時模樣。」

  王蘊微笑著,深深凝望著她,輕聲說:「緋色配銀紅,正如晚霞映梅花,這麼美麗……我當然不會忘記。」

  黃梓瑕低頭,轉開話題:「衣服總要配同色系的好入眼。」

  「是啊,可不能像子秦一樣,」王蘊說著,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聽說過,他娘親眼睛不好,看淺色和暗色都弱,所以自小便喜歡給孩子穿花花綠綠的豔色衣服。現在長大了,其他兄弟都拒絕穿母親給選的衣服了,只有周子秦還樂呵呵地穿著,好像已經固定了這種穿衣服的習慣,即使自己穿也是那閃亮的配色。」

  黃梓瑕默然點頭,腦中又閃過一個無法忽視的記憶——鄂王從翔鸞閣跳下的那一夜,紫色的錦衣之中,為何獨樹一幟穿了一件黑色中單?

  「其實,因為子秦,所以我以前還有點擔憂,在聽說未婚妻擅長查案之後,我甚至想,每天接觸這些的女子,會不會是個兇惡可怕的母夜叉,這可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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