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簪中錄 | 上頁 下頁
三一〇


  她將那個錦囊放在自己枕下,靠在床上怔怔望著窗外夜色。正月嚴寒,呵氣成霜,窗外浸在寒氣之中的星月顯得越發光芒凜冽。

  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屋內滑過,停在桌上的那一對小紅魚上。往日無比安靜的兩條魚,今日卻亢奮地在水中游來遊去,圍繞著水底的一顆紅豆。

  和她手上剛剛脫下的那兩點紅豆一樣鮮亮的紅色,一樣圓潤的形狀,讓她的心口猛地跳起來。

  她支起身子,走到桌前仔細看那點紅色。

  原來是無數顆小魚卵整齊地聚成一團,被粘在水晶瓶的底部,半粒米大小,就像一小滴鮮血沉在水底一般。

  她呆了呆,將自己的手伸入水中,去觸碰那一團魚籽。阿伽什涅本就只有指節長短,魚籽更是細小至極,塵埃般一撥就散,散開後就更加難以尋覓,只如一道血跡在水中彌散,似有若無,似聚還散。

  她想起王宗實將這對魚送給她的時候,曾對她說道,這魚繁殖極難,世人都不知如何孵化魚卵,所以世間稀少。只是魚卵難得,你又不懂其法,到生卵時可告訴我,我親自來收取。

  她將水晶瓶端起,仔細地看著下麵沉澱的魚卵,腦中一閃而過在蜀地時曾偷聽到的,齊騰對禹宣說的話。他說,你還記得,我那條小紅魚哪兒去了嗎?

  那時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她在這個瞬間,毛骨悚然。這看似無知無覺、自生自滅的小魚,在這一刻看來,仿若鮮血凝結而成,其間陰森可怖之處,令她不由自主地放下水晶瓶,連退了好幾步。

  許久,她才將桌上燈一口吹熄,借著窗外淡淡的月光,退回到床上。可水晶瓶中的小魚依然興奮無比,攪動得瓶中水波蕩漾,那波光散在室內,一層詭異的光線波動,讓人越發不安。

  黃梓瑕又起身將這水晶瓶移到月光照不見的角落,然後才安心躺下。

  她想著父母的死,想著禹宣的死,想著鴆毒,想著李舒白的符咒,慢慢蜷縮起身子,閉上眼睛。她伸手到枕下握住那個錦囊,將它貼在自己臉上。柔軟的錦緞襯在她的肌膚上,幾乎感覺不到那裡面有什麼東西存在。

  她在心裡想,選一條最簡單的路吧,已經牽連了太多她捨不得的人,也太累了。

  反正一輩子怎麼走,都會走完的。

  陪著自己的人是誰,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只要李舒白能有不一樣的人生,只要她身邊重要的人不再因她而身陷慘劇,一切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靜靜地伏在枕上,閉上了眼睛。

  恍惚之中,她聽到溫柔輕喚她的聲音:「梓瑕,梓瑕……」

  她睜開眼,看見站在床前的李舒白。他正俯身凝望著她,月亮的逆光自他的身後照來,將他的輪廓深深映在她的眼中。

  她感到虛弱無比,伸出手,輕輕地叫了一聲「王爺」,便在瞬間流下眼淚來。他伸手過來要碰觸她,手卻在半空中化為血紅色。她愕然發現原來站在對面向她伸出手的人,竟是禹宣。他張口叫著「阿瑕」,口中鮮血噴出,還未落地卻化成了萬千蹦跳的阿伽什涅和魚卵。那些蹦跳的紅魚轉瞬間凝聚成一柄利刃,刺入胸口,那是鄂王李潤,他一手將匕首刺入自己心口,一邊狂笑著,一邊化為漫天的火光。那是他在翔鸞閣上燃起的火,蒸騰而上,扭曲了整個夜空,令一切都變得詭異非常……

  黃梓瑕渾身一震,猛然驚醒,窗外已是大亮。

  枕下錦囊尚在,水晶瓶中小魚依舊。

  新的一天已經到來,等待她的,還有無數詭秘疑團。即使疲累得不想起身,她也依然要面對這一切,無法偷安。

  她披衣起身,取筆墨寫了封信,落了周子秦兄長家的地址,讓家中的童僕送過去。

  等她梳洗完用早膳時,周子秦已經迅速跑過來了,坐在她對面,欲言又止。

  黃梓瑕給他盛了一碗粥,遞給他。周子秦捧著粥碗看著她,然後猶豫地問:「你寫信給我,是說……想讓我注意關照滴翠?」

  黃梓瑕點頭,說:「我很擔心她,怕有人傷害她,更怕她自己會傷害自己。」

  周子秦為難地看著她,遲疑片刻,才說:「滴翠她……」

  「她怎麼了?」黃梓瑕心中一驚,立即問。

  「本來我也不想告訴你的,怕你難過……但昨日我去城南義莊祭奠張二哥時,遇見了過來認屍的張大哥,他,他整個人都垮了,哭著說,弟弟死了,父親也死了,連滴翠也不見了……」

  黃梓瑕急問:「怎麼會不見了?」

  「就是……張老伯偷偷出門後,張二哥的兄嫂和滴翠一起去尋找,結果他們找到了城樓下,而滴翠卻不知去了哪兒……反正,一直都沒有回來,」周子秦支著額頭,一臉惶,「我一大早就去打聽過了,張大哥說,滴翠沒回來……」

  「沒回來……」黃梓瑕沉默片刻,然後問,「你去各大衙門打探過了嗎?」

  滴翠的父親犯事之後,皇帝親口下諭要殺她。大理寺雖只敷衍地發了一兩張圖影在城門口掛了幾天,但畢竟她是海捕要犯,如今卻忽然消失,怕是凶多吉少。

  「沒有!我馬上去問。」周子秦趕緊說。

  「記得避諱滴翠的身份,先隱晦問問看是否有孤身女子。」黃梓瑕囑咐他。

  他點點頭,然後又想起一件事,看看四周,壓低聲音問她:「你最近見過王爺嗎?」

  黃梓瑕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了一聲。

  「王爺還好嗎?」他趕緊問。

  黃梓瑕輕聲說:「還好。」

  「還好?不好啦!」周子秦打斷她的話,滿臉焦急,「最近京城沸沸揚揚,說的都是夔王要……要死了!」

  她輕輕抿唇,問:「為何?」

  「你還記得迎奉佛骨的事情嗎?」

  她點了一下頭。

  「當初要建造浮屠迎佛骨進京時,王爺是一力反對的,後來減了數量之後才施行,京中人都說,是因夔王被惡鬼附體所致!」

  「最後不還是修建了沿途七十二座嗎?」

  「百姓傳說,一百零八座足以鎮壓天下邪魔,七十二座僅能消災解難。夔王從中作梗,減去三十六座,就是為了保命呀!」周子秦抬手一指牆外,滿臉焦急道,「如今這謠言愈演愈烈,大街小巷都傳遍了!再加上之前鄂王之死、昨日張二哥父子之死,我聽說……昨夜有十數坊百名耄耋老者聯名上書,請求朝廷無須再按律施行了,為安撫鄂王在天之靈,定要從速誅殺邪魔呀!」

  黃梓瑕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這麼說……這聯名書,此刻應該已經送到了陛下的面前?」

  「可能是吧……只是不知最後陛下會如何處置,」周子秦雙手合十,祈禱道,「只希望陛下終究念在夔王多年功勞上,不要信那些混帳鬼話,還是讓此案交付大理寺或刑部方可。」

  「但願如此。」黃梓瑕喃喃道。實則,她知道此事是斷不可能的。皇帝對夔王早已起了殺心,這封信一奉上,正好推波助瀾——甚至,連為何那群人會上書,可能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她搖搖頭,卻只說:「大理寺、刑部,誰敢審此案?崔尚書,或王尚書,有誰敢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王公公呀,他不是以宗正寺之名,在審查此案嗎?而你正是幫他偵查此案,不是嗎?」

  「宗正寺畢竟不是朝廷司法衙門,目前我一人孤身查案,助力皆無,開展此案本就困難重重,而且,此案涉及兩位王爺,滿朝勢力盤根錯節,處處掣肘,又能從何處下手呢?」

  「我會幫你的!我們……我們先從那個剝墨法下手!」周子秦正襟危坐,說道,「前次我去堵那個易先生的門,逼他說那個剝墨法,他居然還不想教我,我在他那邊打滾求了一整天,他終於開口說,這是他不傳之秘,除非是他入室弟子才肯傳授的。」

  「後來呢?」黃梓瑕知道他胡攪蠻纏的功力天下第一,絕對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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