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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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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瑞堂坐堂的大夫就有數十位,今日何大夫可巧就在,聽她說是陳年老傷,陰濕發病,便開了個方子,讓她拿去藥堂配藥。 端瑞堂的藥櫃一字排開,十幾位抓藥的夥計手提秤桿,正在忙碌。 畢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藥房,光抓藥的地方就是五間房子打通,七八十個藥櫃一字排開,又寬又大,高有丈餘。矮的地方要蹲下去抓藥,高的地方甚至需要拖個小梯凳墊著才抓得到。 張行英靠著自己在這邊臉熟,將自己的方子先遞了上去。夥計看了看方子,皺眉說:「麻黃今日已經用完了,正著人去後面藥堂拿,要不你們先去後面小房間裡等等?一會兒就到。」 張行英點頭答應了,帶著黃梓瑕繞過藥櫃,到後面一個小房間裡去。這裡胡亂堆著一些粗制的草藥,彌漫著一股草藥氣味。 張行英說:「這裡是端瑞堂炮藥的地方,不過是應急用的,所以平常也沒什麼人來,我們先坐一會兒吧。」 黃梓瑕點點頭,在角落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 張行英等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兩人獨處一室有點尷尬,又站起身,說:「我去看看麻黃送到了沒有。」 黃梓瑕「嗯」了一聲,她將頭靠在樑柱之上,覺得室內藥氣濃郁,侵襲了她的周身。外間傳來機械的開關藥櫃抽屜的聲音,還有隱隱的唱名聲。那是夥計們抓藥叫患者名字的聲音。 室內溫暖,藥香濃郁,周圍的細微嘈雜聲如同催眠曲。 半個月來內心煎熬,不曾放鬆過的黃梓瑕,此時緩緩閉上了眼睛。她在眼前的黑暗之中,看見了紛紛墜落的白梅花,看見了一身白衣的李舒白。她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輕聲說,別動,我就想抱一抱你。 如此有力的懷抱,如此溫柔的耳語。 只是片刻小憩,卻比一場春秋大夢還要香甜。她在幻夢之中,頭越來越低,差點撞到柱子上時,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看見自己面前的一具屍體。 就是剛剛讓她在後面稍等片刻的那個藥房小夥計。他趴在地上,汩汩的血正從他的心口處流出。她坐的地方地勢比較低矮,那血眼看著就向著她流了過來,像一條猩紅色的蛇,緩慢地爬向她的腳。 她一時之間尚不知是真是幻,直到血流快要碰到她的裙角時,她才覺得腦中一涼,立即提著裙角跳了起來,避開那流向她的血。 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只聽到「當」的一聲,她低頭一看,有一把放在自己裙上的匕首,隨著自己起身便滑落到了地上,而匕首和自己的裙上,全都沾滿了血跡。 虛掩的門被人一把推開,有人叫著:「阿七,外面都忙死了,你待這麼久幹嗎……」 話音未落,他一眼便看見了趴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夥計,還有站在屍體邊尚有點昏沉的黃梓瑕。他手中拿來包藥的紙散了一地,愣了一愣,立即大叫出來:「來人啊!阿七……阿七被人殺了!」 他這一聲喊叫之後,周圍等候的患者們立即便循聲過來,圍了上來。抓藥的那些夥計們更是個個丟下手中的東西,擠開人群鑽進來。 黃梓瑕一個激靈,昏沉的大腦終於清醒了一點。她正要蹲下去查看那個人的屍身,誰知那個最早進來的人一把抓住她,大叫起來:「你就是兇手!你殺了阿七!」 周圍的人立即圍上來,有兩人將她雙手反剪,還有人翻出一條繩子就要捆她。 黃梓瑕掙扎著,吼道:「放開!人不是我殺的!」 那發現屍身的人指著她,大叫:「除了你還有誰?阿七死在這房間裡,裡面除了你,可還有什麼人嗎?」 「就是啊,我們都在抓藥,一刻都離不開櫃檯。除了你,還有誰進出過這個房間?」 「沒錯,只有你一個人!」 在一片喧鬧之中,黃梓瑕張口欲辯,卻忽然想到了什麼,只覺得冷汗沿著自己的脊背滑了下來。 她在一瞬間呆愣在那裡,就連被他們推搡到牆上,捆上了繩子,也依然沒有反抗,只怔怔地瞪大眼睛,看著站在人群後,在混亂喧囂之外袖手旁觀的那個人—— 張行英。 他身材高大,前面的人群擁擠走動時,她從縫隙間看見他偶爾露出的面容,平淡得連假裝驚慌與關切的神情都懶得做。 直到她被綁著揪出來,眾人議論著要送她去官府時,張行英才分開人群,急匆匆地攔在她面前,說:「各位叔伯大哥,你們千萬不要冤枉好人!黃姑娘是我的朋友,她和我一起過來抓藥的,怎麼可能會殺人?」 藥店中一個管事打扮的老人冷哼一聲,問:「行英,你不是不在裡面嗎?你怎麼知道不是她?在這個炮藥房內,除了阿七的屍首之外,就只有她了,你說不是她,那還有誰?」 「可……可是……」張行英張著嘴,一時也無法再說出話來。他轉頭看著黃梓瑕,結結巴巴道,「黃姑娘她、她不是這樣的人……」 黃梓瑕將自己的臉轉了過去,不願去看張行英的面容,只問那個管事的:「我剛剛在房間內等著麻黃,然後便睡著了。所以,在我睡著之後,有別人進出炮藥房,並非難事!」 「哼,說得簡單!」老丈抬手一指房門,說,「這房間在藥櫃之後,若有陌生人過來,我們前面在藥櫃上抓藥的人都會發覺,又怎麼會放人進去?就連你,也是行英帶來的,所以才讓你進來坐一會兒!」 「除了我,難道沒有別人進出了嗎?」黃梓瑕咬緊下唇,目光緩緩落在張行英的身上,慢慢地說道,「至少,張二哥一定能進來吧?」 張行英張了張口,十分勉強地說:「可是……我,我也無法為你做證,因為我想男女授受不親,和你始終獨處一室並不妥,所以出去後一直都沒有回來過。我當時就坐在藥櫃盡頭那邊的小凳子上,聽阿實抓藥……」 人群中一個應該是阿實的點點頭,說:「我看見張愛哥了。」他是個長得十分矮小的學徒,說話還有些大舌頭,把「二」都念成了「愛」。「張愛哥和我一直在聊天,中間我只去抓了一帖藥。」 黃梓瑕聲音微顫,問張行英:「那麼,他抓藥的時候,你在哪裡?」 張行英趕緊說道:「我一直都坐在旁邊……我還記得,阿實當時一邊抓藥一邊還念著紙上的藥方呢,因為幾種藥分開太遠,他一邊抓著一邊口中還念了好幾遍,我還記得有白蘞、細辛、白術、白蓮心、白茯苓、白附子、白芷、檀香、丁香之類的……」 阿實立即點頭,說:「是啊是啊,就是這帖藥,沒錯。」 管事的立即揮手叫人帶她去官府:「你還有什麼好說的?趕緊帶走!」 除了人命案,一屋子鬧哄哄的,有人哭喊著「阿七」,有人憤怒地咒駡黃梓瑕,更有人重重推搡著她。 黃梓瑕被他們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張行英趕緊攔在她的面前,對著面前眾人說道:「大家不要太過激動,一切等官府來了再說,我相信黃姑娘不是這樣的人!」 黃梓瑕被他護著靠在牆角,望著他寬厚的肩背,忽然之間覺得一陣虛弱。她抬手捂著眼睛,強行抑制自己浮上來的眼淚,低低地說:「張二哥……」 張行英一邊抬手攔著眾人,一邊回頭看她。 他依然還是那個英武的張行英,攔在她面前這個姿勢,依然還是保護她的姿勢。可她知道,他已經不是她的張二哥了。 她輕輕地說:「難怪,滴翠叫我……逃。」 張行英愣了一下,臉上的肌肉變得僵硬起來。他繃緊下巴,慢慢地將頭轉了回去。 黃梓瑕將頭靠在牆上,臉頰碰觸到冰涼的牆面。她被緊緊綁住的雙手熱辣辣地疼,但她卻完全沒有感覺,只怔怔地靠在那裡,一動不動。周圍所有咒駡的聲音和憤恨的目光,在她面前都只是塵埃,而她的心中,只是一遍一遍地,回想著和張行英認識以來的一切,歷歷在目,令她不由得心如刀絞。 「我能保得出我的未婚妻黃梓瑕,卻保不出夔王府的宦官楊崇古,所以梓瑕,我需要一個承諾。」 周子秦溜溜達達地出了西市,左手提著一只用來解剖的野兔,右手提著一罐清洗血跡的鹵水,向著端瑞堂走去。 端瑞堂門口圍著一群人,正在議論著什麼,有人口沫橫飛,有人交頭接耳,還有人義憤填膺。 周子秦是個最愛熱鬧的人,所以立即便上去問:「各位各位,發生什麼事啦?」 眾人談興正濃,一看見新人加入,立即眉飛色舞道:「不得了啦,端瑞堂發生命案啦!屍體剛剛被抬走!」 「是啊是啊,你沒看到哦,真是瘮人,滿地的那個血污,哇——」 「最駭人聽聞的是,還是個女犯殺的人!」 「那個女犯長得還挺不錯的,十七八歲年紀,看起來嬌嬌柔柔的,沒想到下手這麼狠啊,哢一下就捅進了人家的心……」 「阿七真可憐啊,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就靠著他賺錢呢,造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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