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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六


  黃梓瑕看他的模樣,忽然明白了他這般遲疑踟躕的原因。她的目光望向後面的香積寺,低聲問:「找到鄂王了?」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

  「走吧。」黃梓瑕牽過馬韁,毫不猶豫,重又翻身上馬。

  李舒白的滌惡自然不肯跟在那拂沙身後,幾步就越過了它,還得意地打著響鼻斜睨它。

  黃梓瑕拍了滌惡的頭一下,抬頭看向李舒白:「王爺速度可真快,我們昨夜剛剛討論過,今日就發現鄂王的蹤跡了。」

  「好歹我手下有這麼多人,」李舒白揚頭看向香積寺,沉聲道,「而且,長安雖大,但他能去的地方,也就這麼幾個。」

  黃梓瑕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心裡閃過一絲疑惑,卻並沒出聲。

  他看出了她的遲疑,說道:「我……不想一個人去見他。」

  她轉頭看他,清晰地看見他面容上的恍惚遲疑。她明白,在一切都還未水落石出之時,他與鄂王李潤兩人,確實不知如何單獨相見。

  「我不知道,我和七弟見面時,究竟要如何做,又該如何說……」李舒白輕歎了一口氣,眼望著蒼蒼遠山。黃梓瑕看見他側面的輪廓,清朗秀美如遠山近水,只是這麼好看的面容上,蒙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猶疑,仿佛煙嵐籠罩,雨絲風片。「我真的有點害怕,怕聽到真相,怕他是真的恨我,又怕他是受人所制,怕那個幕後黑手的真相……」

  「你不是曾對我說過嗎?」黃梓瑕放緩了那拂沙,凝視著他,「該來則來,無處可逃。還不如直面即將到來的一切,至少——」富爸爸窮爸爸

  她從馬上伸手,輕輕覆蓋住他的手背,聲音清澈而平緩:「我始終在你身邊。」

  他曾對她說過無數次的話,此時由她口中說出,讓他不由自主地翻過手掌,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兩人一起向著香積寺而去,一路上香客絡繹。在山門處下馬,他們跟著人流沿階向著山上而去。

  香積寺是長安名刹,寺內高塔巍峨,殿閣莊嚴,今日又是大年初一,香客如織,氤氳香煙籠罩在各殿之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穿過熱鬧非凡的各殿,到了香積寺後山。小道無人,一路過去盡是落葉枯枝。在小徑的盡頭,有個人手持一柄掃帚,緩緩掃著路上的枝葉。

  李舒白望著那個身著布衣,一心一意在掃地的男子,在松下停住了腳步。

  黃梓瑕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個人。這個低頭掃地、穿著粗布僧衣,卻還未剃度的人,約莫二十歲模樣,皮膚瑩白純淨,五官十分秀美。他的額頭正中,不偏不倚長了一顆朱砂痣,襯著他雪白的皮膚和墨黑的頭髮,顯出一種異常縹緲的出塵氣息來。

  平時看慣了他身著綾羅綢緞,朱紫衣服,如今一身素色布衣,不加紋飾,卻似乎更加襯托出他的脫俗氣質。

  他掃著山間石級,一階一階,認真而近乎虔誠地掃下去。

  而他們也沒有聲張,只靜靜地站在小徑的另一邊,看著對面的他。

  樹葉已經落完,寒風帶下了幾根枯殘的細枝,落在他已經掃過的地方。他回頭看了看,便又拿著掃帚往回走去。

  走了兩步,他終於察覺到什麼,緩緩回頭看向李舒白和黃梓瑕所在的地方。

  他的目光定在李舒白的身上,因為極度的震驚與恐懼,面容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起來。他呆立在那裡,手中的掃帚輕微的「啪」一聲,掉在了臺階青石之上。

  遠處的鐘聲,悠悠傳來,在幽壑山林之中隱隱回蕩,崇山峻嶺的回音一層層蕩漾在他們的耳邊,久久不絕。

  李舒白向著他走去,步履略有沉重,但一步一步走得毫無猶疑。他向著李潤走去,李潤終於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轉身,想要逃離。

  而李舒白已經走到他的身邊,淡淡吟道:「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李潤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軟下來,虛弱地靠在身後的松樹之上,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李舒白直視著他,緩緩地說:「七弟最喜歡的王摩詰詩句。如今你得償所願,居住在王維詩意中,四哥是不是應該恭喜你呢?」

  李潤靠在背後松樹上,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任他如何努力,臉上突突跳動的肌肉與越睜越大的眼睛,還是洩露了他心中的恐懼與憤恨。

  李舒白看著面前這個全然陌生的弟弟,只覺得心口一陣鈍痛,讓他一時喉口哽住,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黃梓瑕走到他的身後,向李潤行禮:「見過鄂王殿下。」

  李舒白這才鎮定心神,問:「七弟為何要獨自隱居於此呢?那日你從翔鸞閣消失,震驚了朝野上下,也使四哥我備受質疑。直至昨日,四哥才打聽到香積寺後山冷僻居處,冬至後一天來了一位居士,頗有幾個身手俐落的武士在保護——我想或許就是七弟你了,因此才過來拜訪。」

  黃梓瑕環視四周,卻不見保護李潤的武士,想來應該早已被李舒白遣人解決了。

  李潤咬緊牙關,站在他們面前,始終不肯開口,只用一雙悲憤哀戚的眼睛,死死盯著李舒白。

  李舒白見他這樣,歎了一口氣,說:「七弟,今日四哥只想問一問你,這些年來,我可曾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

  李潤目光如利刃如寒冰,含著無限怨毒。這目光讓黃梓瑕想起王宗實,毒蛇般的冰冷目光,居然如出一轍。

  「誰是……你的七弟?」

  李潤終於開了口,聲音艱澀而蒼涼,一字一字從喉口擠出,怨毒無比。

  李舒白一動不動地站在他面前,目光直視著他,卻沒有說話。

  李潤用力呼吸,想要將自己胸口那種激憤壓下去,然而他呼吸顫抖,口鼻中噴出的稀薄霧氣遮掩著他的面容,看不出他究竟是害怕多一些,還是怨恨多一些。

  他聲音含糊地說:「李潤此生,只想找一個安靜之所,研讀佛藏……卻沒想到……沒想到只因想留下瞻仰一眼佛骨,竟就此失去了逃生之機……」

  李舒白聽他語不成調,言語破碎,便打斷他的話,說道:「七弟,跟我走吧。無論你心中對四哥有何成見,無論你有何害怕恐懼之事,還請你隨我回去,還四哥一個清白。或者,說清楚究竟四哥有何罪過,讓你對我有所成見。」

  「跟你回去?」李潤臉露慘笑,緩緩退了一步,低聲問,「我還能回得去嗎?」

  黃梓瑕不動聲色地站在他的身後,免得他轉身逃離,驚動其他人。

  而李潤卻沒有回頭,並沒有逃跑的樣子。他只是盯著李舒白,一步步緩緩後退著,聲音乾澀而艱難,沙啞得如同不是他自己一般:「四……不,李舒白,你種種手段,騙得了朝野所有人,卻終究露出馬腳,騙不過我!」

  李舒白見他如此執迷不悟,又不說究竟如何,只能向他走去,說道:「七弟,你不必控訴我,先好好將一切都說清楚!」

  「別過來!」李潤右手一翻,一柄寒光微微的細長匕首,已經抵在他的心口。

  黃梓瑕在他的身後,看見李舒白的面容,在瞬間變成鐵青。他停下腳步不敢再過去,只有眼中流露出無限恐懼。他咬牙控制住自己胸口狂湧的恐懼,一字一頓地說道:「七弟,放下!」

  李潤卻一手以匕首指著自己心口,一手抬起直指李舒白,歇斯底里地大吼出來:「李舒白,今生今世,你總會得報應!」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已經朝著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進去。

  李舒白疾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然而那柄匕首鋒利無比,他對自己下手又如此狠辣,匕首已經深深插入胸口。

  李舒白瘋一般地抱住李潤倒下的身體,狂亂地怒吼著問:「為什麼?為什麼?究竟有什麼事情值得你去死?」

  黃梓瑕只聽得腳步聲響,已經有人從山徑另一邊跑來了。她雖然在極度震驚之際,但還是大急跑去李舒白身邊,急聲道:「王爺快走!有人來了!」

  李舒白這才悚然驚覺,周圍已經有人圍了上來,而且還是一隊訓練有素的衛士。他本是極其警覺之人,然而此時心神激蕩,卻竟然完全察覺不到已經被人圍住。他咬牙抱住李潤的身體,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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