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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〇


  孫師傅問:「這可確定了?」

  李舒白掃了那上面的字一眼,說:「可以了。」

  孫師傅拿了一張油布,把盒子表面蒙得緊實,然後將盒子翻過來,所有字碼朝下固定在滑軌之內,然後取了一大把細銅棍,在字碼的後面釘入銅棍。

  八十一根銅棍釘好,有高有低,有歪有斜,有釘在字碼左上角的,有釘在右下角的,還有釘在中間的,就像一片長短不一的草尖,雜亂無章。他又看向李舒白:「客官,銅棍都是我隨手打的,我就按照這個高矮間距安設鎖芯,保證天底下您獨一份,絕沒有八十根鎖芯長短距離一模一樣的道理對不對?若是您信不過,也可自己再敲打一下長短。」

  「我來我來。」周子秦抓過錘子,胡亂找了幾根小銅棍敲打了幾下,問李舒白,「怎麼樣?」

  李舒白點一下頭,孫師傅便掄起胳膊將一塊鋼板嵌到盒子上,按照那些長短疏密不一的銅棍開始設置鎖芯,一根根縱橫交錯的銅棒被連接在一起,每一個點的交匯處就是一根字碼後的細銅棍,八十個點被彙聚於一處,牽動四面的十六根鋼條,哢的一聲,徹底鎖死了盒子。

  他將九宮盒翻過來,掀去上面的油布,雙手奉給李舒白:「客官,請打亂上面的字碼次序,全天下便唯有您可以開這個盒子了。」

  周子秦不服氣地說:「說實話,不就是八十個字碼嘛,我要是一個一個試,多試幾次肯定也可以試得出來的。」

  「客官您開玩笑呢,這八十個字碼,如果第一個字碼不確定,那麼就有八十種可能,第二個字碼七十九種,第三個七十八種,第四個七十七種,第……」

  周子秦頓時咋舌:「行了行了,別說了,我都暈了……好吧,這可夠難為人的。拿個斧子劈開算了。」

  黃梓瑕從李舒白的手上接過這個盒子,端詳許久,問李舒白:「上次您那個盒子,也是這樣做成的嗎?」

  「是,我親自來設的字碼,也是毫無聯繫的八十個字,做好後便直接將字序打亂了,沒有任何人曾接觸過。」

  「所以……」她沉吟地看著手中這個盒子,雜亂無章的八十個字,完全隨意釘上的八十根細銅棍,搭配了裡面完全不可能相同的鎖芯。這應該是世上絕不可能被人破解的一個密盒,然而,那裡面深藏的東西,卻總是一再發生變化,究竟是哪裡,留了讓人動手腳的漏洞?

  她的手指在密盒上敲了敲,聽到沉悶的聲音。孫師傅立即說:「這麼厚的實木,這麼硬的紫檀,這麼平整的漆,這東西,這做工,真對得起十貫錢!」

  黃梓瑕點頭,難怪覺得入手這麼沉。

  她的目光又從孫師傅做活的臺上掃過。檯面上除了雜亂堆放的工具,還有散亂的木塊木屑鋪了一層。剛剛包裹過盒子的油布被丟棄在了上面,還有剩下的許多塊字碼散亂丟棄著。

  並未有什麼發現。黃梓瑕覺得盒子沉重,便隨手遞給了周子秦,他乖乖地抱住了。

  李舒白身上當然沒有帶那麼多錢,不過他拿了個銀錠子,孫師傅雖然要拿去換,但算下來又多了些錢,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道謝地送他們出門。

  周子秦抱著九宮盒感歎說:「這麼散漫邋遢的大叔,東西做得可真精緻,這盒子真不錯。」

  「送給你了。」李舒白隨口說。

  「……可以換字碼嗎?這八十個字毫無關聯,我怎麼記得住啊?」周子秦苦著一張臉問,「而且好像這盒子還不能改換字碼的?」

  「當然不行,鎖芯固定了,就永遠也不能改換了。」

  「所以這世上只有這一個,字碼不能換,永遠獨一無二?」

  「是啊。」李舒白淡淡說道,將目光轉向黃梓瑕。

  而黃梓瑕也正在看他,兩人四目相對,她不由得臉上一紅,趕緊將臉轉開了。

  李舒白只覺得心口微微蕩漾起來,就像有一泓湖水在那裡不斷波動般。他放緩了腳步,兩人落在周子秦身後,拉開了一點距離。

  兩人都不說話,只各自看著路邊的樹。雪後初霽,積雪簌簌自枝頭上掉落,碧藍的天空映著枯枝與白雪,蠟梅香氣清冽。

  他們並肩徐行,偶爾她的左手與他的右手在行走間輕輕碰一下,隔著錦繡衣紋,似乎也可以觸到對方肌膚的溫暖。

  他終於忍不住,輕輕叫了她一聲:「梓瑕……」

  她聽到他在叫自己,可臉卻埋得更深了,臉頰上的紅暈嬌豔如玫瑰。

  太清宮中那一刻之後,他們明明還是一樣的人、一樣的事,可又似乎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李舒白望著她低垂的緋紅面容,只覺情難自禁,伸手將她的手腕緊緊握在掌中。

  黃梓瑕心口猛地一跳,想要將自己的手抽回。可是他溫熱的掌心熨帖著她微涼的手腕,那金絲上垂墜的兩顆紅豆,在瞬間輕輕撞擊著她手腕跳動的血脈,讓她全身的力氣都消弭於無形,只能垂下手,任由他牽住自己。

  但也只是片刻,因為周子秦很快便發覺了他們落在後面,他轉過頭看他們,問:「怎麼走得這麼慢啊?」

  她窘迫地甩開了李舒白的手,兩人的衣袖驟然分開,仿佛剛剛只是行走間廣袖相觸而已。

  等周子秦又轉回頭去,黃梓瑕才絞著雙手,低聲問:「要和子秦說一說你那個符咒的事情嗎?」

  李舒白看著周子秦像少年樣蹦蹦跳跳的身影,默然搖頭說:「算了,多一個人知道,多拖一個人下水,又有什麼好。」

  她點點頭,又說:「這個九宮盒,目前看來,似乎沒有下手的辦法,更何況這個盒子的裡面,還有一個蓮花盒。要打開這兩個盒子,對裡面的符咒動手腳,簡直是萬難。」

  「蓮花盒只是順帶的,二十四個點對準即能開啟,有什麼機密可言?要緊的還是應該落在九宮盒上,」李舒白低聲說,「前次你也去證實了,要去除鮮血樣的朱砂痕跡,需要的時間絕對不短。而我,有時也有意一天多次拿符咒出來查看,對方怎麼敢用兩三天才能奏效的手法呢?況且,我左臂受傷差點致殘那次,『殘』字上的紅圈,是隨著我的傷勢變化而漸漸變淡直至最後消失不見的,我想,對方不至於膽大到這種地步,敢時常拿著我的符咒出來弄掉一點顏色吧?」

  黃梓瑕輕歎了一口氣,口中呼出淡淡的白氣,將她的面容包圍在其中,顯出一絲惆悵:「看來,離此案結束,或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李舒白見她雙眉緊蹙,不由得抬手撫向她的眉心,勸慰她說:「沒什麼,無論如何,我相信我們最終能撥雲見日。」

  黃梓瑕見他神情堅定,目光中毫無疑懼,覺得那一顆虛懸的心也落回了實處。她凝視著他,彎起唇角緩緩退了一步,說:「今天也算是有收穫,回去後我會好好理一理……王爺若想到什麼,也請告訴我。」

  李舒白微微皺眉,問:「你還是要回那邊去?」

  「是啊,我可不能前功盡棄,畢竟,如今王家已經幫我調查此事了,我也收穫頗豐,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她說著,又退了一步,目光卻還定在他的身上,「有發現的話……可以叫個人給我送信。王宅的下人都是聾啞人,你得在信封寫上黃梓瑕親啟的字眼。」

  李舒白點了點頭,沒說話。

  她又退了一步,最後才將自己的目光移開,對著周子秦揮手:「我走啦。」

  周子秦依依不捨地與她揮手道別,然後喃喃地說:「真是的,無論她和我們相處如何融洽,可最終還是要回到王家去啊——沒轍,誰叫王蘊是他未婚夫。」

  李舒白抿唇不語,快步越過他往前走去。

  「咦,怎麼忽然就不理人啦?」周子秦趕緊抱著盒子追上去:「王爺,等等我……」

  在這奇異而華美的煙花之中,李舒白轉頭看著身邊的黃梓瑕。眼前這瑰麗的景致,在她眼中的影子,比他面前的真實場景更令人驚歎。

  黃梓瑕回到永昌坊王宅,卻發現王蘊已經坐在堂前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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