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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脫離了裡面的溫暖,外面冷風驟然撲面而來,她不由自主地背過臉去,閉上了眼睛。

  王蘊回頭看她,見她眼圈忽然泛紅,裡面蒙上了一層薄薄霧氣。他愣了一下,然後輕聲問:「梓瑕,你怎麼了?」

  黃梓瑕望著眼前陰暗背景中繁急的雨雪,慢慢地抬手捂住了眼睛,輕聲說:「沒什麼……風雪真大,迷了眼睛。」

  王蘊事務繁忙,送她到門口便回去了。

  她一個人順著那條養著無數小魚的走廊,來來回回地徘徊著,也不知走了多久。

  為了防止魚被凍在水中,牆壁的夾層地龍連接後廚,有些許暖氣被引到這裡,讓牆上的魚缸保持不凍。

  李舒白曾對她說過,魚是懵懂而無知的生物,七彈指之前的記憶,再怎麼刻骨銘心,七彈指之後便會全部拋諸腦後,再也不留任何痕跡。

  幹淨利落,殘忍又快活。

  王宗實說,願我來生,做一條無知無覺的魚。

  黃梓瑕徘徊在它們之中,各種色彩波光粼粼地在走廊間閃耀,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她走到盡頭又回到起點,看著自己養在走廊盡頭的那個水晶瓶,裡面兩條阿伽什涅偶爾碰一碰對方,又各自離散,再相逢的時候,是不是又是一場全新的邂逅。

  她將頭抵在牆壁的花磚之上,磚上透雕的花蔓糾纏紛亂,難理頭緒。她想著李舒白,想著他抱著自己時那雙臂的力度,想著他身上沉水香的氣息,想著那一刻貼在一起的雙唇,迷夢裡似幻如真。

  她雙唇微啟,呢喃著那個名字,可聲音還未出口,便已經消失在了空中。她背靠著牆壁,側耳傾聽周圍的聲音。無聲無息之中,唯有自己急劇的心跳聲、小魚躍動的鮁鮁聲、雨雪落下的沙沙聲。

  或許是一夜輾轉難眠,或許是前幾日的病還未痊癒,她睜著眼睛熬到第二天,那種驚冷怕寒的病症,似乎又加重了。

  宅中的奴僕雖然都是聾啞人,但對她照顧得確實周到,一早便熬了藥送過來給她喝,又做了清淡早點清粥小菜。她喝了兩口半夏紫蘇粥,抬頭見外面明晃晃一片,原來雨早已停了,雪下了一夜,園中已經積了大片白雪。

  她正怔怔地端著碗看雪,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說是喧嘩,其實家中人都不出聲,只聽到門口有人大喊:「崇古,你出來啊,我知道你在這裡!你上次跟我說過到這邊找你的!」

  黃梓瑕聽到這個聲音,也不知該好氣還是該好笑,真難為隔了兩個院子,周子秦的吼叫居然還能這麼響亮。她轉頭示意身邊的僕婦,讓門房放周子秦進來。

  周子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沖進來,大吼:「崇古,怎麼回事?你身邊怎麼盡是些聾啞人?」

  黃梓瑕鎮定自若,取過碗盛了一碗粥推到桌子對面,示意他坐下。周子秦一聞到香氣,立即坐下,喝了兩碗粥外加四個春盤一碟麻油雞絲,才摸了摸肚子說:「我今天早上吃過了,少吃點吧。」

  黃梓瑕見他已經完全忘記了來找自己的事,便淡定地低頭喝粥,問:「怎麼啦,找到滴翠了?」

  「沒有啊,音信全無。真奇怪,長安城就這麼大,你我短短時間都見過她兩次了,可真要找的話,王蘊、張行英、我三個人,加上日常巡邏的御林軍,總該有很多人注意到吧?結果卻一無所獲,你說這不是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的,當時皇上親口下令追查滴翠,她既然能躲過,必定有自己的辦法。」黃梓瑕說道。

  周子秦贊同地點頭,然後又想起一件事,趕緊說:「對了,我今天來找你可是有正事的呀!」

  「你說吧。」

  周子秦正襟危坐,緊盯著她追問:「我問你,你為什麼會住到這裡來了?你不是一直跟著夔王的嗎?」

  「哦……因為我與王蘊定過親啊。」她臉上神情波瀾不驚。

  「這倒也是啊,我把這茬給忘了。」周子秦一拍腦袋,立即接受了她的解釋。

  黃梓瑕放下手中的碗:「還有其他的嗎?」

  「當然有了,」他的神情更加威嚴了,目光炯炯有神地直視著她,「還有,你給我解釋一下,你不是一直以破解天下難題為己任嗎?為什麼現在我覺得你有想要嫁為人婦金盆洗手的跡象?」

  「嫁為人婦」四個字驟然入耳,黃梓瑕只覺得心口猛地一跳,鈍鈍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彙聚至心口處。

  她握緊手中的象牙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表面卻不動聲色,只低聲說:「怎麼會?即使我以後有夫有子,我也依然是黃梓瑕,只要遇上冤案難題,我還是會盡力去追尋真相的。」

  「是嗎?既然如此,鄂王殿下那個案件鬧得滿城風雨,我都快被其中的內幕真相逼瘋了,你卻怎麼還躲在這裡好吃好喝的,不聞不問啊?」

  黃梓瑕扶額,低聲說:「我最近病了。」

  「哦……哦,這倒也是,看得出來,你臉色很不好啊,」周子秦說著,臉上露出一絲愧疚表情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身為你的朋友,我卻一點都沒注意到,別怪罪啊!」

  黃梓瑕點了點頭,勉強朝他笑了笑。

  「其實啊,我本來今天要去夔王府找你的,結果夔王這幾天閉門謝客,連我都不見。我就說找你,最後是景恒出來跟我說,你不在王府中,又說自己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邊。我在回來的路上想起你上次說你住在永昌坊的,這不就趕緊找來了!」

  黃梓瑕便問:「你找我什麼事呢?」

  「當然是為了鄂王的事啦!你不覺得很神秘、很古怪,其中必有內幕嗎?一想到真相究竟如何,我就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我覺得這一趟肯定就是上天冥冥中召喚我來長安的!我仿佛聽到九天諸神對我說,周子秦,天降大任於你,你一定要解開鄂王跳樓自盡之謎,更要解開他屍體消失之謎,」他緊握雙拳,抵在自己的胸前,「我,是上天選中要破解這個案件的人!當然……是和你一起破解。」

  相比於他的狂熱虔誠,黃梓瑕冷靜多了:「你有什麼線索嗎?」

  「當然——沒有。鄂王跳樓那天我都不在大明宮內啊,」周子秦有點沮喪,但隨即又振作起來,「不過沒關係,我已經去找過崔純湛崔少卿了,他不是暫代夔王主管大理寺事務嗎?」

  「崔少卿怎麼說?」

  「他嘛,一說到鄂王此案,就擺出了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你也知道的,此事毫無頭緒,神神怪怪的,他能從何查起?簡直是絕望了。所以我說想幫大理寺查查看這個案件,他就問我往常不是專擅檢驗屍體的嗎?如今鄂王在半空中飛升為仙,要如何偵查?我就擺出了八大可能性、十大查探手法……最後他給我寫了個條子,讓我去找王公公問問看是否能進入鄂王府查探。」

  黃梓瑕知道周子秦胡攪蠻纏的能力天下無雙,估計崔純湛當時是被繞暈了,壓根兒沒餘力去聽所謂的可能性和手法,只想寫張條子打發這位大爺趕緊走人就好了。

  「對了,條子拿到手了,可這案子的主管是王宗實,如今我們唯一的難題就是還要去找王公公……聽說他經常不在神策軍中,上哪兒找他去呢?」

  「我去找吧。」黃梓瑕低聲說。

  周子秦詫異地看著她:「你行不行啊?聽說王公公可是個彪悍人物,在朝廷上連夔王府和琅邪王家的面子都不給的,你能以什麼身份去套近乎?」

  黃梓瑕自然知道,琅邪王家與王宗實的關係,在朝中並無任何人知道,所以也不說破,只說:「你先去鄂王府等我,記得去借兩件適合我們穿的公服,大理寺的和刑部的都可以。我待會兒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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