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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從此她與王蘊,再無緣分。

  她將解婚書折好,塞回信封之中。手指觸到了裡面的什麼東西,她將信封傾過來,將裡面的東西倒在自己的掌中。

  是兩顆鮮紅欲滴的紅豆,晶瑩剔透,被一條細長的金絲串在一起。她翻來覆去地看著,看它們在金絲上滑動,時而分開,時而靠攏,就像兩顆在花蕊上滑動的露珠。

  她握著這兩顆紅豆,憑在窗下小幾上,將臉輕輕靠在自己的手肘之上。耳畔似乎又聽到李舒白的聲音,他說,放心吧,一切有我。

  窗外秋日小園,萬千黃葉紛紛揚揚飄落。

  她靠在窗下,聽著遠遠近近的風聲,落葉沙沙掉落的聲音,小鳥在樹枝上跳躍的聲音,握緊了手中的紅豆。

  周子秦每天都活得興高采烈。

  有案子就去查案,沒案子就上街轉轉,看有沒有小偷小摸或者有礙市容的。重點整治對象就是那個亂擺攤的二姑娘。

  雖然之前被黃梓瑕捉弄而嗆了好幾口水,但他身體向來倍兒棒,今天也依然是活蹦亂跳的一天。照例又去二姑娘那裡盯一下,吵了幾句嘴,周子秦心滿意足無比充實地轉身一看,黃梓瑕正在站在街邊,手中抱著一包橘子,正在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看著她的笑容在日光下瑩然生輝,周子秦不知為啥覺得臉上微微一紅,他湊到黃梓瑕的身邊,拿了她一個橘子剝著,問:「今天怎麼在這兒?」

  「入秋了,皮膚有點乾燥,來買點面脂和手藥。」她說。

  周子秦頓時精神一振:「別買了!我給你做!外間的面脂都是用牛髓作底的,我用鹿髓做,沒有那種牛油氣。而且我研究出一個方子,萃取白芷、葳蕤、丁香、桃花等精華溶在其中,絕對香暖細嫩,明後天就給你送來!」

  黃梓瑕點頭笑道:「好啊,那多謝你了。」

  周子秦又轉頭看看二姑娘,有點遲疑。

  「順便多做一些吧,二姑娘每日這麼早出來,必定也怕凍裂的。手藥也可以多做些。而且——」黃梓瑕望著二姑娘笑道,「你要是給她送了東西,她以後肯定也會和你親近一點,你說什麼她也會聽一聽啦,對不對?」

  「這倒是的,那我幫她也做一份。不知道她喜歡什麼香氣的,又適合什麼樣的呢……」

  「她喜歡桂花,然後體質略有燥熱,你可以多加冬瓜仁,白芷和桃花少一點。」她看看二姑娘,又說,「她沒有父母,下面有好幾個弟妹,你別用瓷罐裝,弄個漆罐吧。小孩子皮膚嫩,你加點貂油,她肯定會給弟妹用的。」

  周子秦詫異了:「你認識她?」

  「不認識,看她的模樣,隨便猜猜。」她說道。

  「能不能猜得准啊……」周子秦嘟囔。

  「那麼我也猜一猜吧。」身後有個聲音傳來。黃梓瑕沒有回頭,已經知道來人是誰,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笑意。

  周子秦回頭驚喜道:「王爺也會相面?」

  李舒白一身青色重蓮綾,看似純色衣服,但行動間衣上的狻猊暗紋便隱隱顯現出來,襯著他清俊的面容,更顯雋秀不凡,令旁邊所有人都偷偷多看一眼,卻不敢正視。

  張行英忠實地跟在他的身後,面帶笑容對著周子秦拱了拱手。

  周子秦抓著李舒白問:「趕緊猜一猜,我看看是不是比崇古還厲害!」

  李舒白打量著那個二姑娘,隨口說道:「她應當出生于春天,父親是屠夫,母親娘家是蠶戶。看她面相,父母早亡,大哥年少夭折,家中留下她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她被人退過婚,因未婚夫家也很艱難,娶了她之後還要照顧三個年幼的弟妹,沒法過日子。於是她就操起父親舊業,在這條街上販賣羊肉四年多,還供弟弟們上了私塾,學業都還不錯。」

  周子秦的嘴巴已經張成一個圓,面帶著無比崇敬的神情望著李舒白:「這……這麼清楚?王爺相面的本領果然非同一般!」

  李舒白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說道:「最重要的是,她印堂發亮,眉生光彩,我敢肯定,不出幾天,她將會喜從天降。」

  周子秦半信半疑地打量二姑娘的眉尖,喃喃自語:「真的假的啊……」

  李舒白與黃梓瑕相視而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已經感到旁邊一陣喧嘩襲來。有三四個打扮頗為體面的奴僕簇擁著個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男人過來,那男人一看見當街賣羊肉的二姑娘,臉上的肉頓時抖了抖,然後不顧肉案上的油,一把撲上去抓住了二姑娘的袖子:「你……你不是二丫嗎?」

  二姑娘呆了呆,問:「您哪位?」

  「我是你四叔啊!你爺爺是我表叔!當年你爹小時候,你爺爺帶著他到我家幫過祭祀,我和他見過一面的!你和你爹小時候長得可真像啊!」

  「哦……是四表叔啊。」二姑娘的臉上不由露出「您眼神可真好,記憶也挺好」的神情。

  表叔卻毫不在意她的眼神,直接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家譜,翻到某一頁給她看,「喏,你看,你太爺爺劉良尚,分家後到成都府屠宰謀生,生子劉家虎——就是你爹,是不是?你再看這邊——」他的手指沿著長長的一條線拉過來,越過了無數陌生名字,終於停在了一個名字上,「劉喜英,就是我,按輩分算起來,可不就是你四表叔嗎?」

  二姑娘有些茫然,不知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遠房表叔是要怎麼樣,只能叫了一聲:「表叔,請恕我無知,竟沒認出您來。」

  「哎,親戚少走動了,就是這樣,沒事沒事。」劉喜英直接將她手中的屠刀取下,丟在案板上,說,「二丫,四叔現在是綿州司倉,怎麼能看著自己的侄女兒抛頭露面當街賣羊肉?你趕緊跟我回家去,我收養你,再弄個風風光光的儀式,將你正式寫入家譜中,以後你就是我劉喜英的女兒了!」

  二姑娘眨眨眼,還沒想出該說什麼,後面的人已經拉了一輛青篷布馬車過來,催促著她趕緊上車。

  「別急啊,那也得等我賣完今天的肉啊。」她看了看他,又操起那把刀。劉喜英趕緊叫人:「把肉帶上,直接拿到咱家廚房去。你愛吃羊肉嗎?」

  「不愛,賣不掉的都是我吃。」二姑娘說著,拿一根稻草繩捆了羊肉,丟給他們,「四叔,那這個就算是送給您的見面禮了,我得回家去,還要給弟妹們做飯去呢。」

  「別啊二丫,到叔家裡去……」

  「得啦,我一賣羊肉的,能到您家裡去嗎?何況我還有弟妹得照顧呢。」

  「叫他們一起來……」

  周子秦看著這一場喜劇,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轉頭看看平靜如常的李舒白,簡直差點要跪下來膜拜了:「王爺,您是神人啊!簡直是料事如神!」

  黃梓瑕在旁促狹笑道:「每個人都會有個地位不錯的親戚,不是嗎?」

  「可親戚這樣過來尋訪一個遠親的概率也太少了,怎麼就被二姑娘趕上了呢?」

  黃梓瑕笑著抬頭看一看李舒白,李舒白還她一個微笑,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劉喜英偶爾聽到了一個傳言,說他的遠親二姑娘當初幫過在成都郊外遇險的夔王。他悄悄到敦淳閣打探肯定之後,就急不可耐地來了。」

  黃梓瑕看著正奔過去打探消息的周子秦,不禁莞爾:「夔王真是熱心人。」

  李舒白垂眸凝望她許久,才淡淡說道:「只是不想再多一個對手。」

  她微覺詫異,不知周子秦會在何處與他為敵,但見他已經轉身往後面走去,便朝周子秦揮了揮手,趕緊跟著他往回走。

  中秋過後,天氣漸冷,無人行經的路邊,樹葉一片片掉落,黃葉堆積在他們腳下,踩上去沙沙作響。成都向來日頭少霧嵐多,陰濛濛的天色之中,因為這麼多落葉而平添一分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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