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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來來,快點都來見過周少捕頭!」捕快們吆喝著,給周子秦一一介紹,誰是鄰居,誰是子侄。

  周子秦先將自己的那個工具箱打開,戴上薄皮手套,查看湯珠娘的傷勢。她確系墜崖而亡,摔得手足折斷,腦袋血肉模糊。那張臉也是稀爛,只有耳後那個痦子,準確地揭示了她的身份。

  「這是她墜崖後,身上所攜帶的東西。」捕快們又遞上一個包裹。

  周子秦隨手翻了翻,見包裹內只有幾件換洗衣服,一堆散錢,其他什麼東西也沒有。他把東西一丟,說:「看來,確實是在行路時不小心,墜崖而亡了。」

  黃梓瑕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問:「是什麼時候死的?」

  「昨日上午,大約是……卯時左右吧。」

  卯時。黃梓瑕立即想到了昨日卯時,在路邊被那匹急馬撞下山崖的張行英。

  「對了,子秦,我聽說近日因夔王遇刺,所以成都府到漢州的山道都有西川軍把守著,百姓進出甚為麻煩?」

  「是啊,那條路商旅不絕,如今西川軍禁止任何人騎馬或者坐馬車出入,步行進出的人還要搜身,百姓正怨聲載道呢。」周子秦說著,又想起來一件事來,說,「不知道張二哥到漢州了沒有。唉,張二哥真可憐,天下之大,茫茫人海,要找滴翠何其難啊!」

  黃梓瑕蹲下去查看著湯珠娘的傷口,見她連後腦都跌破了,真是慘不忍睹。她站起轉身問周子秦:「想知道張二哥如今身在何處嗎?要不要我告訴你呀?」

  「我才不信呢!」周子秦不相信,哼了一聲:「難道你有千里眼順風耳,能知道遠在漢州的張二哥一舉一動?」

  黃梓瑕對他一笑,說:「愛信不信。我不僅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而且還知道他右手脫臼,正在客棧熬藥……」

  周子秦頓時跳了起來:「你說什麼?張二哥受傷了還在客棧熬藥?」

  「別急呀,也不是替自己熬藥,沒那麼嚴重。」她說著,又翻看著湯珠娘的包裹,細細地查看衣服的花紋樣式。

  周子秦急得跳腳,只好轉而拉住李舒白的衣袖懇求:「王兄,王兄,你就跟我說說吧,怎麼回事?」

  李舒白望了黃梓瑕一眼,說道:「你中午跟著我們走,就知道了。」

  「你們你們……真是急死我啦!」

  看著周子秦跟熱鍋上螞蟻似的團團轉,黃梓瑕不由得對李舒白一笑,給了個「幹得好」的眼神。

  十 漫捲火龍

  湯珠娘早年喪夫,如今被尋過來的就只有她一個侄子,兩三個鄰居。

  一個鄰居是收拾得挺整齊的瘦猴兒,手上還帶了個金戒指,笑得一臉難看:「小人是松花裡的裡正。湯珠娘本來也是成都府的人,十七歲嫁到漢州去了。我婆娘和她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說她老公死得早,日子挺難的,隔三差五幫人家打短工賺點錢。後來那個傅娘子放出聲來說要找人伺候,我就對我婆娘說,那娘子看起來人不錯,應該好伺候的,月錢也多,事情也少,你問問湯珠娘,要是想去,我給介紹。」

  「這麼說,湯珠娘是你介紹給傅辛阮的?」

  「正是呢。可沒成想這才轉過年來,怎麼就出事了……唉,為了這事,我和我婆娘也是懊悔不迭。大家都說那宅子有問題,連死兩個人不說,如今連湯珠娘也死在外頭了,這可不邪門兒麼!」

  黃梓瑕又看向他身後人,那女人矮胖富態,正耷拉著頭扯著手中的手絹。「這是您家裡人?」

  瘦子趕緊點頭:「我婆娘,湯珠娘是她以前鄰居。」

  黃梓瑕便問她:「湯珠娘在那邊做僕婦,有對你們提起過什麼嗎?」

  那女人顯然是剛剛被湯珠娘的屍身嚇到了,用手絹抹著眼睛,聲音也不順暢了:「沒有,逢年過節她倒是常有拿著東西過來看我們,說是多謝我們給介紹了這麼個好地方。據說……據說那傅娘子性情脾氣十分溫和,吃穿用度都給湯珠娘也算一份,銀錢也從不克扣,家裡也沒什麼事,就是日常灑掃、一日三餐。」

  「她是否有提過,傅娘子的家中客人來往?」

  「沒有……當時傅娘子托我們找人,就說必得嘴巴嚴實的,想必珠娘也是她訓誡過的,所以從來不說這些。再說……再說她一個樂籍女子,家裡來往什麼人,我們又怎麼好打聽呢?」

  黃梓瑕將這夫妻二人打發走,又問下一個。

  這是個面色蠟黃的中年女子,系著青布圍裙,頭上綰了個髻,插著一支蒙塵的銀簪子。她顯然十分少見這樣的場面,局促得手都不知放哪兒:「我……我是漢州田家巷的,住珠娘斜對門。她十七歲嫁到那邊,我們年紀差不多,住得又近,算起來,我得叫珠娘嫂子。」

  「珠娘最近有回田家巷嗎?對你說過什麼?」

  「她前月回來過,一派喜氣洋洋,說她伺候的那個娘子要成親了。我隨口說那種人能嫁什麼正經人,結果她卻說是頂好的婚姻,對方雖然結過一次婚,但沒兒沒女的,人又年輕,家世又好,娘子能嫁給他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

  「她提到過對方的情況嗎?」

  「沒有……珠娘伺候的什麼人,我,我又管她做什麼?而且我們也沒說幾句,珠娘的娘家侄子就過來了,我趕著回家燒飯,沒成想……這就是珠娘我和最後一面了……」

  見她慌裡慌張話都說不順暢,周子秦便示意她先下去,讓湯珠娘的那個侄子過來。

  湯珠娘的侄子名叫湯升,年約二十出頭,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臉上那笑容跟顏面抽筋似的,怎麼看怎麼討厭,。

  「我那姑姑啊?沒錯兒,前月我是見過她,跟她說了我要成親了,讓她多給點錢。結果她就只給我摸了兩千錢,嘖……」湯升甩著手中荷包,一臉鄙夷,「去正經人家做僕婦尚且說起來不好聽呢,現如今她還伺候個揚州的妓女,臉都丟大了!要不是看在她說要給我未過門的媳婦打一對銀簪的份上,我都不想跟她見面。」

  黃梓瑕問:「打一對銀簪是怎麼回事?」

  「就昨天的事,她跟的那個妓女不是死了嗎?她收拾好東西出門時,我正回家呢,剛好在巷子口遇見了——我家就在旁邊雙喜巷。」

  黃梓瑕點點頭,知道就是湯珠娘的娘家。

  「她看見了我,就把我叫住了,在自己的包裹裡掏東西,說是有東西要給我。我還以為什麼好東西呢,就站住了等著。結果她掏了半天,我都看見她拿出半個荷包了,又塞了回去,說,還是我先帶到漢州去,給你未過門的媳婦打一對銀簪吧。我還以為是真的,等回過頭一想,這可不是誆我麼?成都府的銀匠鋪子成百上千,她有錢幹嘛到漢州去打,擺明瞭捨不得,哄我呢。」

  黃梓瑕停下筆,將自己記下的又看了一遍,問:「你姑姑湯珠娘當時說的是,『還是我帶到漢州去,給你未過門的媳婦打一對銀簪』?」

  「對,沒錯。」湯升點頭,「我回來後翻來覆去想了幾百遍,一個字都沒錯!越嚼巴越覺得假。」

  黃梓瑕點頭,又問:「你姑姑平時,和你們有說過什麼嗎?比如傅娘子交往的人,她日常的生活之類的?」

  「沒有,她嫁出去都幾十年了,回娘家也就是看看我祖母。如今我祖母老了,跟個泥塑木雕似的,說什麼都聽不見,她也就每月給祖母塞點小錢,除此之外,回家幹啥?」

  湯珠娘看起來過得不怎麼樣,其他親戚連屍體都不來認,侄子就馬馬虎虎看了幾下屍體,然後說:「估計是了。哎,她夫家沒人了嗎?怎麼要我們娘家收屍啊?」

  「她夫家要是有人,別的不說,房子早被收走了,還等得到現在?」周子秦說。

  湯升眼睛一亮,問:「房產沒人收?」

  黃梓瑕面無表情地說:「無子無女者,子侄若替她辦妥喪事,可繼承房產。」

  湯升立即說道:「她是我姑母,我身為她的侄子,為她辦一場喪事那是義不容辭!」

  「那好,你備齊棺槨,擇好墳地。出殯下葬之後,到衙門來拿房契地契。」

  把湯升送出門之後,周子秦問黃梓瑕:「我朝有這樣的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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